甘兹郡国的郡府设在甘原,就在甘兹郡国偏北部,离圣都很近。一是拥有靠近京华帝都的地利,二是借助甘兹郡国的物产丰饶,甘原早就已经是非常繁华的所在了。
    腊月是一年中最闲适的时节。农人们正在窝冬的最后一个月,所有耕种的活计都要等到立春甚至惊蛰之后才能陆陆续续启动,腊月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认认真真地准备过年。家家户户都忙活着准备年货,一家有一家的过法,有的人家最重视杀猪宰羊,有的人家热衷于腊肉糟鸭,有的人家最喜爱蒸炸酱晒;一地也有一地的习俗,在甘原,家家户户都习惯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去甘原城里采买最后一批年货,顺便穿的齐齐整整的逛一逛最热闹的年集。
    于是,腊月二十八的甘原城里头也就很热闹了。各家商铺都摆出所有的好货吸引买主,也动用所有的伙计来招揽客人。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上谷新酿的好葡萄酒,是董家新法酿的好酒哟。上用的哎,就连咱们甘兹郡王殿下可能还没尝过呢。”酒铺的伙计穿的花枝招展的,拉住一个壮硕青年男子道:“咱家还有迦南郡国产的果酒呢,是这几年世面上才新出来的特殊酒品,甘甜的很哪,女眷们最爱喝了,可是后劲儿却大的很。快些买回去,除夕之夜一盅一盅的把你那新媳妇儿灌醉喽,到时候你还不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么,哈哈哈,明年家里头就可以添人丁啦。”
    “肃丽的好米好麦好粮食啊。”米店的老伙计手里端着一个分了很多格子的方形粮食盒子,指着其中一排摆着油亮崭新的米麦格子道,“那新肃丽郡王殿下别看年岁不大,倒还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不么,人家刚刚到肃丽郡国就藩,今年肃丽的米麦就是百年未有的大丰产呀。皇帝陛下最宠肃丽郡王,中秋大宴上又下恩旨,轮番减免了肃丽郡国各县的税赋。又是大丰产,又是大免税,肃丽的米麦价格真正是好的很,真的是物美价廉呀。”
    “云中郡国的好玉石珠宝。皇帝陛下喜得蓝瞳大王,宫里宫外都开始流行蓝色。咱们这里有正宗云中产的蓝珠儿,云昭仪娘娘佩戴同款啊。”
    “湫水郡国的绸布。最新的织法。皇帝陛下御赐云昭仪的暗花锦,日光下祥云纹,烛光下星月纹。独家专售,售完即止啊。”
    “妫琉山的顶级山货。”
    “三叶岛的海货。三叶岛洋流消失后上岸的第一批海货哟。人间珍馐,从未尝过的鲜味啊。”
    ……
    与民间的热闹红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甘兹郡王府里头因为逄世桓的重病而异常萧条。逄世桓是少年承袭王位的郡王,性情爽直豪迈,又是最得隆武大帝逄图俐和当今陛下逄图攸两代皇帝圣宠的第一号宗室亲贵,历来最喜欢热闹,往年的时候,一到中秋、春节这些重要年节,甘兹郡王王府门口都是车马喧腾、人声鼎沸,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贵客,有送礼的,有赴宴的,有打秋风的,有要官职的,王府里头管事的人无论哪个层级都极有面子,有的在王府外头大声指挥,有的在王府后院里暗自索贿,有的则趁着机会铺排自己的小私事儿。偌大的王府几百号人,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是清闲的。可是,自从今年入冬以来,往年这时候应该早已热闹的有些不堪的王府却随着逄世桓日渐沉重的病情而越来越冷清了。这固然有逄世桓病重需要静养、访客不便前来拜访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逄世桓的世子与几位公子正在闹家务,旁人不愿意来趟这个浑水、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到了腊月二十八民间正在大赶集这一天,甘兹郡王府简直门可罗雀了。
    正午刚过,王府里的两个俊仆从侧门出来,其中一个手里端着一个盒子对另一个道:“大世子说今天就不回府了,就在这里伺候殿下汤药。我回去把世子换洗的衣物给交接了,你回去把画姬乔装一下带进王府去。”画姬是大世子逄麓新近宠爱上的一个美艳侍女。
    “啊?!老王爷都已经这样了,大世子也太……”
    “禁声。主子的事,岂是我们奴婢们可以议论的,好好干好活计要紧。再说了,咱们主子算是顶孝顺的了,你看看其他人,连点人性也没有。”
    “我只是不明白,大世子什么女子没有尝过,怎么对这个画姬这么上心?看上去,一刻也离不开似的。”
    “那自然这个画姬是有些与众不同喽。”
    “哦?说来听听啊。大世子最宠你,你必是知道的。”
    “画姬这名字,是大世子给她起的,这个你总知道吧?”
    “知道啊。”
    “可你知为何么?”
    “这却是不知。”
    “说起来也算是一段有趣的轶事了。这侍女与大世子每次缠绵,若是能够得趣情动,她的身上就会泛上一种独特的红晕,大世子觉得那红晕‘线条蜿蜒,色分五重,神韵如画’,所以赐名她‘画姬’。大世子对这独特的红晕迷恋无比,每次与画姬缠绵,为了让画姬情动得趣,都要想尽办法去费力‘耕耘’,有时候甚至要吃药助性,可那画姬却是个极冷淡的人,十次里头倒有七八次无法情动,自然也就没有那如画的红晕了。越是如此,大世子越是着迷,越是要奋力搏击,倒好像是不服气似的。现在啊,大世子眼里哪里还有别人,一心一意都在画姬身上呢。”
    “说的人心里怪痒痒的。贵人们的心思真够难猜的,不喜欢那些香软的身子,倒喜欢什么劳什子红晕。那能有什么乐子可寻的?”
    “你个呆子。咱们世子什么女子没有经过手?你还说的什么‘香软的身子’,咱们世子什么香的、软的没有见过,早就腻歪了。现在都是找些没见过的、没玩过的,尤其是一时半会降服不了的,那才对他的胃口呢。”
    “怪不得四公子要去圣都里猎艳呢,还带回甘原来了。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吧。”
    “那还不太一样。四公子刚刚知晓男女情事,正是烈焰高炽的时候,最喜欢花活繁多、手段新奇的女子。他带回来的那个叶遥,是圣都里头出了名的‘满床飞’,对付四公子这样的嫩雏儿,自然不在话下了。”
    “哎。咱们说笑归说笑。可按天伦,可真是不像话。老殿下正在病重的时候,几个儿子不是把玩红晕,就是弄‘满床飞’。说句不该说的,幸亏老殿下现在不清醒,若是清醒着,就算病不死,也得被他们这几个儿子活活气死。”
    “千万别提‘死’字!王府里头正忌讳这个呢。前儿,侍药宫女半夜撞见一只野猫,说了一句‘吓死我了’,恰好被王妃听见,王妃震怒,说是不吉利,硬是当场活活打死了那个宫女。”
    “这个我也知道,当真是冤枉了那个宫女。嗨!这人呢,可真说不上,有时候想想怪没意思的。那宫女虽是老殿下身边的人,但仗着长的俊俏,心比天还高,终于攀附上了二公子,偷偷摸摸的事儿做了不少,想必功夫下的估计也很够了,此前一直听说二公子打算把她正式讨过去,只是碍于老殿下病重,不便提及,只等着过了这一阵,再办好事。没成想,一只野猫就把她的命都送了。再说咱们老殿下吧,平日里,精壮的就跟猛虎一样,谁成想,才这么年轻就……”
    “嗨!”
    这确实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逄世桓的病确实是“气”出来的。朝廷的“推恩令”施行之后,他的几位公子就开始和他要封地,他自然不会同意,于是家务事闹的越来越大。加上世子逄麓实无人主之相,平日里纨绔的很,为人很是促狭,又不大友爱兄弟,所以到了关键时候根本弹压不住几位兄弟。而逄世桓原本就是个银样镴枪头,看上去阔朗豪迈、大说大笑,可实际上色厉内荏、十分优柔,治家历来松软,在他身体康健的时候,家里尚能勉强唬的住,现在一下子倒下去、眼看着没有康复之望,而且“推恩”是朝廷明诏天下的旨意,名正言顺,几个儿子有恃无恐、毫无顾虑。每日里,几个儿子也都来探视,但并不是侍奉汤药、照顾起居,而是索要封地,骂骂咧咧、大声吵嚷都是常有的事儿。逄世桓生性风流、体健多产,子嗣很多,每天从早到晚,一个一个公子前来索要封地,话里话外、明着暗着地埋怨、指责,再加上这些公子们的生母、外戚们添油加醋,原本应该静养,可是根本静不下来,于是逄世桓的病就越“养”越重。皇帝派来的太医们会诊之后都说“不大好”“熬过冬春,或有转机”。太医的话都比较隐晦,但也有规律可寻,话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甘兹郡王快要下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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