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周,赵唯一即便回到了温暖的家中,仍是怕黑,入睡后,房间里也要灯火通明。
    还有一次,赵唯一睡得好好的,郝知恩才离开几分钟,回来便看她从床上躺到了地上,两条纤细的手臂死死抱着一支床脚。郝
    知恩咨询了十几位医学、心理学,甚至灾后创伤学的专家。大家都一致认为,赵唯一需要时间。郝知恩蛮不讲理,说需要时间?一天是时间,十年也是时间,尽是一帮废话连篇的庸才。
    直到赵唯一提到了汤暖茹,说想见汤老师。
    当即,郝知恩联系了汤暖茹。
    一方面,她觉得让赵唯一见见也身为当事人的汤老师,说不定能解铃还须系铃人。
    另一方面,她想见金天。她当然想见金天,在分开的这三天加上一周的时间里,她醒着的时候多,睡眠极少,做白日梦的时候多,美梦极少。但对金天的恨意和对赵唯一的歉意,让她想见不能见。联系汤暖茹,也算是望梅止渴。汤
    暖茹呼之即来,和赵唯一在房间里说了一个小时的悄悄话。
    期间,郝知恩先是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后去扒了门缝偷听,虽没有暴露,自己却又觉得偷听不光彩,便又回了客厅里枯坐。一
    个小时后,汤暖茹站到了郝知恩面前。
    “怎么样?”郝知恩急不可耐。
    汤暖茹反问:“你指谁?”
    郝知恩反问:“我还能指谁?难不成指我?”
    “指你就对了。”汤暖茹拔腿就走。郝
    知恩吃人嘴软,匆匆追上去,握住汤暖茹的手肘:“好好好,我承认,不怎么样的人是我,吃不下,睡不着的人是我,是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可我是一个当妈的人,grace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又要亮出一个母亲的弱点了吗?”汤暖茹拨开郝知恩的手,“那在此之前,我们不妨先说说你身为一个母亲的失职。”郝
    知恩一愣。“
    赵唯一是带着任务参加这次夏令营的。”汤暖茹没有拐弯抹角。“
    任务?她……她才六岁,她能有什么任务?我没有给她任务!除非,你是指我让她高高兴兴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不,她是带着她爸爸交给她的任务。”关
    于赵唯一的抚养权,郝知恩知道赵士达会无所不用其极,毕竟,若换了是她,她能做出的种种“壮举”恐怕也不会比赵士达少。但
    这一次,她还是低估了他。
    一周前,赵唯一在西灵山获救,向汤暖茹承认她是故意离队的。她
    承认,她是故意离队,让自己的人身安全失去保障,继而让金天,甚至是让郝知恩,承担失职的后果。如
    此一来,她才能逃离金天的“魔爪”,回到爸爸的身边。“
    不可能!”郝知恩脱口而出,“赵士达他不可能拿grace的命开玩笑……”
    汤暖茹点头:“是,身为父亲,他对赵唯一的爱不比你少,但就像你对赵唯一的爱会让你不知疲倦地向前冲,他会误入歧途也是情理之中。孩子的世界没那么多分寸,也许他的本意仅仅是让赵唯一摔个跟头,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孩子的这一个跟头会不会摔下悬崖。再有就是……”
    郝知恩腿软:“你有话快说。”
    “他也许给赵唯一灌输过这样一个观念——赵唯一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会破坏你的幸福,更准确地说,是破坏你和金天的幸福。”“
    你是说……唯一冒死也想离开我,是不想破坏我的幸福?”“
    否则,你觉得有哪个孩子会想离开她最亲爱的妈妈?就在刚刚,她还在问我,是她哪里做得不好吗?为什么妈妈还是会每天掉眼泪?”汤暖茹微微哽咽。
    郝知恩掩面,更像是自言自语:“天呐,我说你失职,真的太便宜我了。”
    将汤暖茹送上电梯后,郝知恩用双手挡住电梯门:“金天他还好吗?”
    “他还没出院。”汤暖茹不肯透露更多。于
    是乎,郝知恩先从市里去了西灵山所属镇医院的那一间307病房,这才知道金天转了院,又回了市里,尽管一去一回浪费了大半天,也不愿打一通电话,冒他再不愿见她的风险。在
    彼此杳无音讯整整一周后,她真怕他再不愿见她。
    这时的郝知恩将赵唯一饱受的磨难当作十成,她和赵士达的责任恐怕要五成对五成,如此一来,金天便是赵唯一的救命恩人。
    她却对他说“杀人偿命”?这
    不是恩将仇报吗?那
    一间307病房是个三人间,郝知恩冲进去的时候旁若无人,大喊着金天的名字。
    转院回了市里,条件上了个台阶,换了个单间,郝知恩反倒小心翼翼地敲了门,等里面传出“请进”,才缓缓推开一条门缝。当
    时,金天身穿浅蓝色的病号服,赤着脚,挺拔地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他
    闻声转过头来,露出半张脸。
    是的,半张脸。
    一周前,他在木质栈道的尽头找到赵唯一时,赵唯一卡在两根树枝中间摇摇欲坠。他
    竭尽全力将她拉回来后,自己脚下的一块木板却断作了两截。
    在嶙峋的山体上滚落了十几米,他身上除了有大小二十余处伤势,右脸更是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从额头,穿过眉毛,直到外眼角。医
    生说,他差一点就失去了他的右眼。
    那一幕,郝知恩直到年满三十三岁的当下,仍不敢去想。
    赵士达大郝知恩六岁,是个三十九岁,快奔四的人了。在郝知恩的办公室里,他扑通一声跪了下:“你原谅我吧!”这是赵士达第一次给郝知恩跪下,却远不是他第一次恳求郝知恩的原谅了。从
    去年七月,赵唯一在西灵山死里逃生,他作为板上钉钉的始作俑者,便无数次恳求郝知恩和赵唯一,乃至金天的原谅。尽
    管,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后
    来,是赵唯一第一个原谅了他。而
    这其中,董自在功不可没。都
    说时光对每个人是公平的,董自在却多少年如一日地,坚守在一个真善美的小世界里。正是有了那样一个小世界,她才写出了无数深受孩子们喜爱的故事。也正是有了赵士达的慧眼识珠,她才有了事业和爱情的双丰收。但
    这一次,赵士达的无所不用其极颠覆了她的小世界。她
    说一不二地和他分了居。那
    时,他们仍算是新婚。除
    此之外,董自在找到了buddy——那一只曾作为赵唯一和金天友谊的桥梁的流浪猫。她
    并不是运气好,而是当初,是她和赵士达一同将buddy抓了走。
    那自然也是赵士达的好主意。
    他说:“没有了猫,看那小子还拿什么讨唯一的欢心。”坦
    白说,董自在并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但爱情总有盲目的时候。何况,赵士达还说:“等唯一跟了我们,是养猫还是养狗,我们都由她。”就
    这样,他们将buddy送去了一家宠物店寄养,却再没有去接它。
    和赵士达分居后,董自在一个人去了宠物店。人家早就默认那一只小可怜被主人遗弃,继而,给它找了新主人。新主人并非宠物店的常客,没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董自在在方圆五公里张贴了寻猫启事,除了等,也别无他法。
    夏去秋来,还真叫董自在等到了。只
    不过,新主人也将buddy当作心头肉,无论董自在出多少钱,也不肯割爱,最后让步说可以带赵唯一来和buddy小聚。转
    天,董自在就带赵唯一去了。令
    新主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一只天天拿鼻孔看他的猫,竟一反常态地在赵唯一的腿边蹭来蹭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象征性地收了赵唯一十块钱,让赵唯一带走了buddy。
    此外,他附赠的猫粮塞满了董自在的黄色甲壳虫的后备箱。董
    自在将军功章分了一大半给赵士达。当即,赵唯一致电了赵士达:“谢谢爸爸!你永远是我和buddy的偶像!”又或者,都谈不上原不原谅。在赵唯一真善美的小世界里,赵士达也从未有过过错。今
    典策划楼下新开了一家烤肉店,四人同行,一人免单。郝
    知恩没有胃口,便自掏腰包,给三名员工免了单。
    瞿眉、姜有志和马小飞三名员工吃水不忘挖井人,给郝知恩打包了一份炒饭回来,一推开郝知恩办公室的门,迎面是赵士达背对着门口,双膝跪地。他
    们还当是求婚,便你推着我,我搡着你地退了出去。
    大boss的私事,他们知道的不多,仅限于她离过一次婚,有个读二年级的女儿。
    此外,据说大boss有个失联的爱人,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也就难怪她的追求者一拨拨地将门槛踏破,她却连吃个饭都不肯赏光。怎
    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双膝跪地的?不
    过,看大boss铁青的脸色,那人也凶多吉少。
    一门之隔,赵士达讪讪地平了身,问了和章林森一样的问题:“他还没有消息吗?”这
    个“他”,自然也是指金天。
    郝知恩背过身去:“不关你的事。”“
    哎,你到底要揪着我的无心之过不放到什么时候?”
    “是你揪着我不放,是你非要我一句原谅,好让你能放过你仅存的良心。”“
    那你也摸摸你的良心,都过去一年多了,你还把我当仇人一样,到底是因为我对唯一做了错事,还是因为我坏了你和那小子的好事?问题是他为什么一走了之,你心里没数吗?你……你这分明是拿我当替罪羊!”赵士达在这一年多里不进反退,鬓角有了白发,为人处世却越来越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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