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溜鞭的一帮小子,远远的就看到货场外面聚了一大帮人。
    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儿,随着宝顺打出手势,眨眼的功夫便四下散开。五个人从不同方向围了上去,剩下的留在远处随时准备策应。
    宝顺晃晃悠悠的走进人群,正竖着耳朵留心听动静呢,就瞅见小三儿混在人群里。
    几步走过去,拍他一脖搂子:“你个小兔崽子,跟这儿干嘛呢?”
    “顺子哥?”小三儿眼睛一亮,揉着后脑勺嘴就往宝顺的耳朵边凑去。
    “行,一会儿我跟他说。”宝顺点了下头。
    然后,示意着周围将散没散的人群问道:“这啥情况啊?”
    ————
    院子里的场面,老实说挺没劲的。
    兴安木帮的人一上来就软踏踏的,连一向死硬的葛飞,都一副认了的死样子,搞的王广源软不得硬不得。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坐在那直喘粗气。
    柳辰太了解王广源的四海性格了,生怕对方说的可怜,他会心软。
    便冷笑着开口:“说的挺可怜,你们揭不开锅了,就来辽宁抢食儿吃。那我们没生意做了,跟谁抢去啊?”
    “就是!你们家里没米了,就来抢俺们这儿抢饭碗!”吕强子紧跟着开腔儿。
    一句话说完,还不忘损上一句:“还特么总堂口呢,做事儿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呸!”
    兴安木帮的十来号人脸上一阵涩然,特别是吕强子还特意点出来,他们木帮总堂口底子,一个个被说的脸上直发烧。
    张朝阳硬着头皮开口:“不管怎么论,都确实是俺们不讲究,这点说到哪儿去俺们也没脸。可…可,北面确实过不下去了……”
    张墨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仗着他是小辈,也不怕丢人,扑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
    哽咽着说:“王叔,俺们真是没办法了啊。兴安那面现在大大小小的木行,少说能有三四十家。硬是把行市顶的一方料不到八厘的利。
    俺们也没啥硬关系,木场被挤到舆云、赤云的老林子里。弟兄下了驴力气,自己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实在没招儿了啊!”
    柳辰在木帮待了一段时间,对行市多少也有些了解。
    纳闷的问:“要说我也挺奇怪的,你们怎么就偏偏死盯着辽宁呢?
    这面的行市也不好,你们利润本来就薄,就算打开市场,加上运费,再分润出一部分收益,还能剩下多少?”
    “他们只能盯着咱这面……”王广源叹了口气,闷声说:“黑省北面是老毛子,西面是蒙古,一根木材都走不出去。
    东面吉省守着长白山,还有高丽过来的木料,也没他们的市场。
    咱们这面行市再低,比黑吉也能高出两成。另外,还能接着关里的单子。”
    张朝阳点了点头没说话,脸上尽是惨然。
    “王叔~”张墨顶着一脸的泪珠子哽咽着:“你是不知道,俺们为了这趟出来通门路,真是砸锅卖铁了啊。
    筹不上数,下面弟兄们钻林子逮活物当礼。有点儿家当的叔伯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当了。
    俺妹子的嫁妆都没留下……都十九的大姑娘了,眼瞅着下半年就得成亲……”
    张墨一通声泪俱下,搞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片黯然。
    立在王广源身后的一帮汉子,刚从苦日子里爬出来没几天,原本一个个都气势汹汹的,可这会儿功夫,好几个眼圈都红了。
    柳辰眼见着王广源一副要心软的架势,轻哼了一声,说道:“都当了?不见得吧,起码枪都保养的挺好。”
    声音不大,但一句话就把王广源这面的一帮人,从心有戚戚中拉了出来。
    伏击王广源那晚,兴安木帮可是人手一把快枪,弹药也充足的很。
    这年头儿枪弹最值钱了,兴安木帮要真是混的那么惨,还能拉出那么大的架势?
    张墨好容易卖惨卖出了些成效,面对质疑想都没想的说:“帮里就剩几杆老猎枪了,那天晚上,那天晚上用的枪……”
    “张墨,你给我闭嘴!”张朝阳厉声打断了张墨后面的话。
    刚刚葛飞站在大门外面卖了奉天木帮的内应,那是实在没办法了。
    现在张墨要是再守不住嘴,一旦传出去,兴安木帮的信誉和名声,就算彻底毁了。
    没了名声还能差点儿,信誉没了,以后谁还敢搭边儿?
    可张墨哪还顾得上那些,完全不顾自己二叔的阻止。
    张口说道:“那些枪,都是顾长生弄的!他一心想拿俺们的干股,恨不得俺们把你们全都给灭了,再把生意都接到手,他好发财啊~”
    “啪~”
    张朝阳抡圆了巴掌,裹着风声实打实的抽到了张墨的脸上。
    指着他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我打……”
    “停停停!”柳辰止住了张朝阳后面的骂词。
    呵呵的笑着问:“你们刚不是说,算计我们二当家的,都是葛飞暗地里干的吗?”
    “……”张朝阳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了。
    “……”葛飞气急的跺了一下脚,恨不得踹烂张墨那张没把门的破嘴。
    而张墨堆坐在地上懵了一阵,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到底说出了什么。
    捂着肿起来的腮帮子,没话了……
    “擦,整露了吧!”吕强子嗷的就是一嗓子。
    指着兴安木帮的一群人咬牙切齿的喊:“帮瘪犊子玩应儿,差点儿让你们给糊弄过去,都特么该死!”
    王广源身后的一帮小子,同样回过味儿来。
    从愤恨到同情,再到被欺骗的愤怒,激愤之下齐声高喊:“该死~该死~该死~”
    而兴安木帮的十来号人,彻底痿了。
    本来就理亏,为了保命又舍了脸面耍心眼儿。
    现在瞎话被戳穿了,把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
    耳朵里听着二十多号汉子愤怒的吼声,一个个底下头,认命了。
    “命偿!”张朝阳闭着眼睛挣扎了一会儿,猛地喊出一嗓子的同时,单膝跪在地上。
    “命偿!”葛飞一咬牙,紧接着也单膝跪了下去。
    俩人身后自知必死的九条汉子,短暂的迟疑后,同时跪倒。
    齐声嘶吼:“命偿~”
    本就跪坐在地上的张默,愣愣的瞅了瞅自己二叔和葛飞,又回头瞅了瞅身后跪成一排的炮手们。
    动了下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该劝说,还是该配合着一起喊。
    争扎了几秒,默默的低下了头。
    而王广源这面的众人,短暂的错愕后,集体失声。
    张朝阳带头喊的那句“命偿”,和“偿命”有着很大的区别。
    这句话喊出口,就代表着兴安木帮的十来号人,甘愿做王广源的“死士”。
    不论是顶包替罪,还是必死的活计,他们都接了。
    当然,选择“命偿”,也就意味着一帮人,想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儿本钱,换些“好处”。
    就眼下的情况看,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所求的是什么。
    王广源转头看向柳辰,柳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拿不准主意。
    “求王二当家的成全!”张朝阳双手抱拳高声恳求。
    “求王二当家的成全!”十来条汉子个个面露死志,齐声请求。
    柳辰看的很清楚,这回眼前的一帮人,不是打算着死种求活拖延时间。
    而是真是绝望之下,想用最后的价值,为远在兴安的家眷、兄弟,换条活路。
    王广源同样瞧的清楚,有心想应下,又有些迟疑。
    奉天木帮被他经营了这么久,已经逐渐的脱离了传统的帮会模式,更加专注于商业。
    这就意味着以前的那些阴私买卖,越来越少。真要有事拐上几道弯儿,雇人去办就好,犯不着动用什么死士。
    再说了,这年头死士也不会比雇人保险多少。
    更何况眼前这帮人,真要到了用的时候,心里也得打个问号。
    相比于雇人,可靠性就越发的低了。
    同时王广源也看出来了,兴安木帮恐怕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让他非常的纠结。
    “都特么是世道逼得……”柳辰心里叹了一句。
    见王广源明显是心软了,便小声问他:“真要从兴安运木料过来,还有利吗?”
    王广源叹了口气:“走传统的陆路,肯定不行,就算还有些利,也没有多余的可以分润。”
    这话很明白,如果真要从兴安拉木料过来,怎么说也得给那面留下些利润空间。
    可利润本就非常薄,给别人留利,奉天这面儿就等于做白工了。
    不但不赚钱,还损失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订单。换算换算下来,等于拿自己的钱,去填补曾经的仇家。
    “俺们只要五厘利,只要有量就行!”张朝阳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报出了最低的期待。
    “想啥呢?你当俺们这儿能接着多少单子?”吕强子黑着脸吐出一句。
    他心里也叽歪的够呛,不管与兴安木帮有多少仇怨,归根结底也都是木帮一脉。
    两面掐架,那是生死有命各凭本事。可…真要是瞅着对方饿死人了,心里也不好受。
    “要是能搞通门路,整到车皮,还是有利的。正好咱们手里缺好料,那面过来的能补上口子。”王广源瞅着柳辰,带着些期待的说。
    之所以带着些期待,因为他知道柳辰和观月秀美现在扯上了关系。
    而观月秀美,是满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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