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神秘女子于面纱后似乎再次轻轻一笑,而后,便先指着那件做工精美的霞帔评价道:
    “那就先来说说这件霞帔吧。听掌柜的刚才所说,此乃丘福之妻、朝廷一品命妇之物?”
    “怎么,难道有假不成?”古玩铺掌柜斜眼冷面应道。
    “呵呵,那你可知,依照《大明律》,各品级官员命妇的衣冠规制?真正一品诰命夫人的霞帔,乃应是云霞孔雀纹、钑花金坠子。但是这件霞帔上,却是云霞练雀纹、钑花银坠子,依照大明衣冠的品级规制,最多不过六品而已。即便是五品命妇,所穿霞帔,也是云霞鸳鸯纹,就连钑花银坠子上,也能镀层金。由此可见,这件霞帔的前主人,最多不过六品而已,纵是出自那丘福的府上,最多也不过是某个妾室所用之物。若是一品诰命,何故穿此至多六品之物、自贬身份?”
    “这......”
    蒙面女子话音落处,铺内鸦雀无声,那古玩铺掌柜更是一时无言以对。而神秘女子则在冷哼一声后,又指着那件蟒服,继续说道:
    “哼!再来说这件所谓的蟒服。其实这并非蟒服,而是——飞鱼服。”
    “飞鱼服?!”
    一听此言,那商人买家也是一头雾水,盯着那件衣袍,连忙不解地问道:
    “可这上面绣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条鱼啊?!”
    “飞鱼本非鱼,其形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其身作蟒形、而外加鱼鳍鱼尾,以为区别。通常由大内太监所穿。本身虽也是仅次于蟒服的二品赐服,但对于丘福那厮的国公身份,则是不太相符。最后,则是这件云龙纹的瓷器——”
    随着神秘女子已转向了最后一件瓷器,其余两人的目光也战战兢兢地一并紧紧跟着移了过去:
    “这瓷器上雕的倒确实是云龙纹,这点确实没错。”
    听其这样说,那古玩铺掌柜刚要松口气,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却又话锋一转道:
    “可是,这瓷器如此之新,怕是烧制成型最多不过超二十年光景。那就有些奇怪了......”
    “哪里奇怪?”一旁的商人买家伸长了脖子,追问道。
    “最怪异之处,就在于这瓷器上云纹的模样!竟是折带云勾边,填色不留白。如此形似蝌蚪的云纹,乃是前元的云龙纹才特有的形态。而自大明开国之后,洪武一朝烧制的新瓷器,云纹皆呈风带如意、或为礼花型,再无蝌蚪之态。故而,此物既非大明官窑之物,看新旧也并非前元古物。以我推测,很可能是不明就里的民间工匠,仿照某件前元之物的原样、所造的精妙仿品罢了。”
    随着神秘女子有理有据的娓娓道来,古玩铺掌柜的脸色,已由黑变白,继而由白变红,最后由红变紫,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过了半晌,只见那古玩铺掌柜似乎不甘失败,又连忙从后堂取出了另外两样同批的物件,求证道:
    “那......那这两样东西,你且仔细瞧瞧,总该是出自淇国公府的真货了吧?!”
    原来,这古玩铺掌柜还特意留了另外两件宝贝,大概是等着后面再抬价售出。只见,其中一件乃是通体金光灿灿的木质座椅,另一件则是一顶女子的帽冠。
    谁知,神秘女子打眼一瞧,随即再度冷笑一声,而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道:
    “不必细瞧,也知并非珍品。”
    “什么?!怎么会这样......?”
    闻听此言,那古玩铺掌柜顿时如遭雷劈一般,面如死灰。
    看这样子,这古玩铺掌柜原本也多少知道那先前三件确有可疑,毕竟东西的来头都太过贵重,因此打算先行出手。而同时,却又错将另外这两件私藏下的物件,一直当作出自淇国公府毫无疑问的真品留存。
    不成想,经由那神秘女子的目光一扫,原来这两件东西,也同样是假的。
    只听神秘女子不冷不热地说道:
    “那看似通体罩金髹的椅子,在大明乃是皇家专享之物。国公也不得使用。若真是被大明官府从丘福府上抄家搜出来的,那丘福恐怕就不只是被褫夺淇国公世袭爵位、家人流放之罪,而是要以谋反之罪论处了。想必,是有人将普通座椅贴上金箔、特意做出的华贵之气。至于那件明角冠......倒是真有可能出自丘福家中,只不过——”
    “呵呵,根据《大明律》,明角冠乃是乐伎所戴冠帽,就连民间良家妇女也避之不及。何以能被当作宝贝?不过,国公府中倒是可能养有乐伎,因此,唯有此物,倒是确有可能是出自于丘福府上......!”
    经由神秘女子这么伶牙俐齿地一番剖析,那古玩铺掌柜立时红着眼狠心剥开了那金色椅子上的金箔——
    果然,在貌如罩金髹的金箔之下,看似通体罩金髹的椅子竟然并非什么名贵木料、而是由节疤凸显的松木所造,价值自然也是大打折扣了。
    眼见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原来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古玩铺掌柜不禁又气又急,几乎要瘫软在地。
    目睹着此情此景,那商人买家反倒是因为自己躲过一劫而长舒了一口气。若非今日有那神秘女子在场,自己恐怕会比那古玩铺掌柜赔得还要惨。
    始终罩着面纱的神秘女子,见事情已毕,也不多作停留,转身便干净利落地朝着门外而去。
    而躲在门外的李林波,同样惊得瞠目结舌,但看那名蒙面女子迈步而出,立即又躲到了一旁。
    慢半拍回过神来的那商人买家,则也赶忙跟着神秘女子走了出来。待到来至铺外,商人感激涕零地连连作揖,对于神秘女子的鼎力相助连连答谢道:
    “哎呀——!今日有劳大驾,实在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除了之前交付的二十两银子外,明日定再厚封五十两银子答谢。今后如有难题,也还望不吝赐教。”
    面对对方诚挚的谢意,神秘女子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左右观察了一下,似乎介意于此处的人多眼杂,并未再多言,不卑不亢地悠悠施了一礼后,便准备转身而去。
    那商人则立即再度作揖相送,热络地说道:
    “哦,明白明白。您且慢走——还烦劳掌柜的,顺便代我向府上东家问好,改日再带物件前去请教拜会!”
    神秘女子微微颔首,但面纱下的表情却警惕着四周,似乎是对于那商人因激动而过高的嗓门微有不悦,随即飘然而去。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李林波,此时早已被那目光如炬、见识广博的神秘女子所吸引,既惊叹于其一双真假明辨的火眼金睛,但同时,也不免好奇,在这偏远的东南亚海岛上,怎会有如此熟知大明王公衣冠服饰规制的奇女子?
    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寻常之辈。否则,纵是生活在明朝疆域上的大明百姓,恐怕也不会懂得如此之多。
    与此同时,这女子又面覆薄纱,不肯轻易将面目示人,更显神秘。
    想到这里,李林波便忍不住悄悄跟踪了上去,打算趁机瞧一瞧那女子面纱后的真容,也顺便探一探,刚刚那商人口中拜托其代为问好的那名幕后“东家”,又是怎样的来路?
    一路相随,穿梭于人群之中,李林波更是越发起了疑心。
    这女子自打告别了那商人买家,便步履甚快,似乎急着返回某处,但却又在大街小巷之中来回兜着圈子,甚至不时朝后小心张望,以防有人尾随。幸赖李林波也是一路小心谨慎,才未轻易暴露行踪。
    同时,一路紧盯着那女子的背影,细瞧着其迈步的姿态与举止,李林波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甚至,回想起方才古玩铺中的一幕,其说话的口吻与语气,也像是颇为熟悉。
    只不过,其声音却又颇为陌生,令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正在疑惑之际,眼见神秘女子一个转身、腾地侧身拐入了一处僻静的小巷,生怕跟丢对方的李林波赶忙追了上去,可刚刚待其拐入巷子——
    一柄短刀已赫然指向了咽喉处!
    手持短刀之人,正是那似乎早已发觉有人跟踪的蒙面女子。
    而就在此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轻轻吹开了女子面前的薄纱:
    一瞬间,李林波与女子二人竟同时惊道: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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