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满院寂然,无人说话。
    酒婆长叹一声,徐伯见了陆正禹,也沉默无声。
    夜已深,满宅灯笼已点亮,孩子们用过晚饭,就被送回屋里去了。
    小玉不知道酒婆婆会怎么样被处置,有些不安。那徐伯为什么抓她,她也不知道。但酒婆婆当时声音很着急,也很惊诧,怕她受伤的模样。她实在想不通。
    一旁的常青见她翻来覆去,问道,“你脑袋不疼了?”
    “疼。”小玉说道,“小叔说我没事,就是吹了风。”
    常青把被子往她身上一盖,“那就快睡觉。”
    受了惊吓的小玉有些睡不着,“青青睡吗?”
    “太早,不睡。”常青答完,见她不出声,才补了一句,“我不走。”
    小玉这才放心,“嗯。”
    谢家大堂上,也没有下人在伺候,都回了下人房。谢嫦娥陪着齐妙回房休息,便只有谢崇华和陆正禹在。
    陆正禹看着徐伯,看模样似乎是要闭嘴不言了,“徐伯,你如果不说出实情,今日一事,我容不得你。”
    徐伯知道这话是要将他赶出去,想到要离开徐家,那无家可归的凄凉,又涌上心头。
    酒婆默了许久,说道,“也罢,就当我欠谢家一个情,今日说清楚,我们姐弟二人就能安心离去了。”
    离去二字的含义徐伯明白,既已无复仇的可能,那他们也没脸再活下去。
    闻得两人是姐弟,让谢崇华和陆正禹好不意外。
    酒婆缓声,“我们姐弟复姓令狐,本是京城人士。从祖父一代起,就是大央重臣。后宣德皇帝继位,觉得令狐家威胁了皇权,又有奸臣厉家耳语,更让圣上渐渐疏离我们令狐家。后来厉家要和我们令狐家结盟,父亲并未理他。结果厉家寻了话柄,状告到宣德皇帝那。皇上信以为真,于是以谋反罪名,将我们令狐家八十二口男丁斩杀,妇人充为官奴。”
    谢崇华没有想到酒婆的官奴身竟是这样来的,厉家……厉家当真是千刀万剐都不够偿还他们所欠下的血债!
    酒婆双眸满含凄苦,继续说道,“我弟弟侥幸逃脱,落魄多年,被徐老爷收留。我一直待在太平县,十几任县官相继接任,渐渐没人知道我是谁,又是从哪里来。再后来,大央将整个令狐家都忘了。直到谢家和徐家重见,我和弟弟,在分别五十年后,也终于见面了。”
    徐伯声音低沉,目光决然,“厉太师途经利安,是我带人去捉了他,将他挂在悬崖上,受尽折磨而死。二姐本该杀了魏家人为我们家填这笔血债,可谁想……”
    谢崇华这才知道为什么许广说厉太师明明路过了利安,随从也都捉到了,可就是找不到厉太师,原来是被挂在悬崖之上,无怪乎找不到。可是他没有想到,酒婆竟也曾寻机要杀魏家人。也就是说,曾想杀永王?
    “二姐心软,注定要负黄泉之下的家人。”徐伯心中有恨,错失良机,注定要愧对族人。
    酒婆摇头,“九弟错了。”她轻叹,“二姐没有做错。一旦毒杀新帝,到时候天下大乱,受苦的只有百姓。我们令狐家,从来都是以百姓为先啊。九弟你真的忘了爹娘遗训吗,哪怕他们明知道会死,还是拒绝了厉家可以救他们的机会。因为他们宁可死,也不愿和奸臣同流合污!”
    徐伯老泪纵横,积压了五十年的仇恨,始终无法放下。那时他还年少,眼睁睁看着族人被杀,却只有他活了下来。他多希望当年能和他们一起死,那就不用背负这么重的仇恨了。二姐放下了,可是他放不下,放不下!
    “二姐……我不甘心……九弟不甘心啊。”
    酒婆闻言痛哭,抱着世上唯一的亲人哭得断肠,“九弟……”
    陆正禹良久无声,谢崇华也是默然,此时已不知要说什么。当年母亲过世时,他半年都无法恢复,米饭难咽,夜半难眠。更何况是酒婆一夜痛失八十二个亲人……
    第九十九章大结局终
    四月中旬,不比两广四月已是酷热,京师气候还很是清爽。
    酒婆和徐伯已经在谢家待了两天,收拾了行囊要走,却被齐妙拦下,让他们再等几天。
    等?有什么可等的?
    两人不知道,可已经没有颜面再面对谢家徐家人。徐伯更是没有办法和小玉对视,那天他没有想过要对小玉不利,但是他当时的确是吓坏了她。谢家人对姐姐恩重如山,对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这样好,他多少有些恩将仇报。
    一面是放不下对魏家的恨,一面是对徐谢两家的愧疚,徐伯两日饱受煎熬,病卧床上。
    酒婆熬了米粥端到弟弟床前,喂他喝粥。见他难咽,叹道,“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死了也许是好的。”徐伯眼里无神,看着这寡色蚊帐,“二姐,如果我们当年能和族人一起赴死,或许就不会痛苦至今了。”
    酒婆蓦地冷笑,“杀了厉太师,就不算白过了这五十年。”
    徐伯细想,也觉如此。手刃了厉太师,亲眼看见厉家没落,也的确没白等。
    “所以换句话说……我们还得谢谢永王。要不是他起兵,厉家哪里会失势。”
    徐伯哪怕不愿承认这点,还是不得不低低应声。仇人变恩人,他心里很难接受。病至肺腑,已无力气。他死了也好,二姐就不必为难了,也没人责怪她了。只是姐弟刚刚重逢不久,却又要分开。他走了,二姐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如果他能沉住气,不让谢家人发现,二姐好歹有个善终,有人愿埋尸骨。而今却都被他的不甘心给毁了。
    酒婆见胞弟又落泪,说道,“一大把年纪了哭这么多作甚,会把眼睛哭坏的。”
    徐伯哽咽,“二姐……”
    千般仇恨,都抵不过对亲人无法割舍的感情。比起杀魏家人来,他更希望胞姐能安然过活余生。
    “咚咚。”
    敲门声响,门外是谢崇华的声音,“酒婆,徐伯。”
    酒婆慢慢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抬头看着他,面色平静,“大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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