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临近含章台,皇后就请虞绍一起进去,虞绍拿出四枚玉佩来,摆在她身侧的月牙桌上,含笑道:“加上之前那六枚,一共十枚。从东海到西疆,北陆至南洋,臣将皇后娘娘最想去的那十个地方都跑全了,每一处臣都亲手雕下了那里的景致。皇后娘娘虽不能亲自去,臣也算替娘娘略筹心愿罢。”
    皇后拿着玉佩,一枚一枚的看,大漠沧浪,塞外涯角,如此,她也每一处都去过了。这是她八岁生辰那日,虞绍来跑来问她想要什么礼物,这是她幼时的一个愿望。
    虞绍笑道:“皇后娘娘收起来罢,臣的这个生辰礼送得太晚了些,流光易逝,一晃眼,竟已经过去了十数年。”
    从来韶华容易把人抛,如今正是最美好明媚的光景,山水亭台繁华盛景,皆绵延进时光的卷轴里。
    隔着一幕湘妃帘,萧宥在外面听着,心头瞬间火起。
    原本他只当是普通的玉佩罢了,原来竟还有这么个说法!
    第127章 番外二
    这两人在殿里聊得火热,全不把他当回事,拿他当摆件儿么!
    他沉着一张脸,撩袍就走了进去。
    打头的太监要唱喏,被他拦了下来,含章台,这地方选的好,月台底下就是荷花万顷,清风徐来,可不正适合谈情说爱么?
    他心里燃着一团熊熊的火,可是奇怪得很,其中到底愤怒有多少,他算不清,只觉得酸涩难言,要将他的理智淹没了。湖沿儿上停着一尾锦鲤,映着粼粼波光,倏地沉下去了。
    殿内的人给他稽首行礼,他淡声命起,然后上前亲手扶起皇后,在她肘上一托,顺势拉住了她的腕子,坐到上首的宝座上,皇后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
    他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端稳的架子摆不出来,想转头看皇后一眼都觉得万分艰难,怕对上她冷漠的眼神,更怕她连目光都不屑于给他。他心中觉得凄恻,木着脸对虞绍道:“方才见你在庆禧殿像是醉得支应不住,如今看着倒甚清明。什么解酒的汤水这么好用?有秘方么?也告诉朕。”
    虞绍笑了笑,道:“刚刚在席上酒气冲得臣脑仁儿疼,如今出来走一走,自然就好了。盛景在前,解酒汤水亦是无用,都不及一抷清水让人神志清明。不过席上诸臣皆在,圣上怎么倒出来了?”说着“咦”了一声,诧异道:“圣上是知道臣在含章台么?”
    萧宥将目光挪向别处,漠声道:“朕正好路过。”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看了皇后一眼,紧接着扬起嘴角嘲讽道:“承野王这么些年都不肯娶王妃,不会是有什么隐疾罢?”
    他们俩自小就常打嘴仗,一见面就乌眼鸡似的,嘴上若分不出胜负来,接着就要上拳头,当年让贤妃颇为头疼,只是约束不住。他们两个的感情也奇特,外人看不明白,不好评说。
    虞绍乜了他一眼,牵起嘴角哂笑道:“圣上忘了,臣有一女,今年过完生辰正好十岁。”他低头理袖襕,“倒是圣上,若臣记得不错,圣上与臣同龄,该二十又九了罢,圣上承继大统也有五六载,怎么后宫之中诸位娘娘竟无一人有孕呢?若是圣上在这上头无能,臣倒可以给圣上寻几处方子来,治一治也不丢人。若这般下去,岂不是影响子嗣么?圣上的子嗣非同寻常,往大了说还关系着国脉,臣为圣上的子嗣尽些绵力,也属应当。”
    这一番话刚落了地,差点儿将侍立一旁的高良吓死,险些就要打摆子,承野王这是不想要命了么?这般跟圣上说话,扣他一个大不敬的帽子,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虞绍这口舌倒是比小时候还精进了,以往还会脸红,如今会端架子,一派云淡风清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得甚是恼火。
    萧宥被他一番剖析的耳根子发热,这些年言官们没少在他耳边絮叨,话里话外也有要给他找方子的,大概如今在他的臣民眼中,他是个不能人道的皇帝罢。难道他不想要孩子么?要是一个人能生,他早就生了十个八个了!见皇后一面难似登天,孩子能凭空就出来么?
    他斜着眼睛看皇后,皇后只作没瞧见。她冷待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个局面该怎么转圜?他撑着额头,只觉得脑瓜仁儿嘶嘶疼得厉害,险些被她冷淡的态度惹毛了,另一只手手指笃笃叩着桌面,恼恨至极,愤声道:“不劳烦你为朕找方子,朕的方子就在跟前!倒是你口吃的毛病好了不少,小时候一句话顿三回,如今竟全伶俐了!”
    虞绍闻言也有些恼火,不过是三四岁时的事儿罢了,他竟都还记得!这个时候翻出来说,有意思么?要翻小肠他也不怕,萧宥小时候混帐的很,随便翻出几件来,都是不堪的往事!他冷着声气道:“圣上好记性!想来皇后娘娘八岁生辰时那桩事圣上也能记得全。方世子送给皇后娘娘的一束铃兰,不是圣上从花瓶子里揪出来,扔到湖里去的么!皇后娘娘丢了花,还伤心了一阵儿,圣上敢说没有此事么?”
    萧宥顿时就怒不可遏,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简直没个完。
    皇后看了看外头天色,站起身,理了理广袖,旋身出去了。
    大宴快结束时,听闻含章台有人落水,被救了上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发生在万寿节这一天,或许其背后就有隐含的意思也说不定了。
    崔尚宫立在皇后身侧,颇为不忿,道:“皇后娘娘瞧瞧,如今这后宫里就这么三五个人,也非要折腾出些个花花肠子来!静妃娘娘原瞧着柔柔弱弱的,胆子倒大,还说什么失足落水,在哪里落水不好,非要到含章台去落?还那么巧的赶在皇后娘娘出了含章阁的时候,圣上当时就在里头,能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么?这回好了,将圣上拉去了她宫里。”崔尚宫嗤之以鼻,“真真是个有心计的!依奴婢说,应该治静妃娘娘一个窥探帝后的罪名!帝后的行踪她了如指掌,胆大包了天了!”
    这其实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心计,明晃晃的阳谋罢了。如今阮年兵权已卸,圣上将之交到了静妃兄长之手,静妃自然就觉得身价不同了。
    这也是常事,圣上倚重静妃兄长,自然也要对静妃青眼有加。
    皇后敛着广袖伏在矮几上,提笔蘸朱砂描花样子,见皇后不言,崔尚宫愤然之余又迟疑了一下,才道:“刚刚从静妃娘娘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静妃娘娘吓坏了,嚷着有人害她,圣上……歇在静妃娘娘宫里了。”
    皇后神色未变,命崔尚宫再研些朱砂来,狼毫蘸进研匀的朱砂里,饱满的一滴,手上却蓦地一抖,顿时就落在绢帛上,洇了一大片。崔尚宫“哎哟!”一声,连称可惜,这一勾复一绕的云纹,皇后画了几天了,精致得很,如今竟全毁了。
    崔尚宫遗憾道:“眼瞧着就要画完了,给圣上做中衣的料子奴婢都留了出来,就差这花样子出来,支棚子往上头绣花了,这回还要重新画!”
    皇后不言声,敛了广袖起身,踏出正殿,站在月台上往外看,已近日暮,阔大深旷的宫庭被笼罩在一片金光当中,煌煌耀眼。人在其中,不过是微茫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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