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一路谨慎行走,只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哪一步踏错踩碎了不结实的山石而引发了山体的塌陷。
    这样磕磕绊绊却姑且算得上是顺利的行程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到了夜幕降临之时,皎然月光被层层乌云遮住,光线甚是黯淡,加之山林之间亦有葱郁的枯木枝桠在头顶半遮半掩地扑了一层,这条山路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苏玉用山间的枯枝做了一个火把,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缓慢的一步一步行走。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子夜时分,山林之中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刚开始时苏玉尚能一面护着火把一面艰难地向前走,哪知那雨却开始越下越大,大有不成瓢泼大雨便誓不停下的架势。
    手中的火把早已因为承受不住这滂沱的大雨而熄灭,苏玉蹙了蹙眉,这雨下得实在太大,若是再不停止,恐怕真的会生出什么变故。
    只可惜天素来不随人愿,在苏玉暗自担心之时,这雨势却怎么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头顶上浓黑的乌云早已遮住了那一弯发散着微小光芒的弯月,此刻的苏玉既无火把,又无月光,虽然她因为常年习武五感都不错,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弯了腰眯了眼也再难以辨清脚下的路。
    心中知道这样行路必然不是办法,苏玉轻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赶路怕是不成,也只能先找一个地势较低的地方躲过这一晚,明日之后再作打算。
    苏玉眯着眼努力辨认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摩挲着向山下走,此刻的雨势已然十分大,珠子般大小的雨滴砸在人身上,带着冰冷入骨的寒气。
    苏玉早些时候在客栈重新理好的发丝被雨点砸的披散开来,一缕一缕狼狈地贴在脸上,身上的衣衫也全部湿透,衣裾与鞋上沾满了山路上的泥水,早已失了平日里的精致清丽。
    山路太过泥泞难行,就在她全然豁出去开始手脚并用的缓慢爬行之时,倏然感受到掌心之下的地面轻轻一震。
    苏玉的心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不祥之感迅速漫过四肢百骸。
    “轰隆”一声,远方天空响起一声惊天雷声,沉闷地炸在耳边,带来一阵耳鸣,可苏玉却觉得这声音还比不上自己胸口的那颗心脏的剧烈跳动之声。
    掌下的地面又是猛地一颤,这次的幅度之大,让苏玉几欲站立不稳,苏玉将身上的气力放在手腕之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面上一跃而起。
    就在这一刻,地面如汹涌波涛一般开始疯狂的战栗,“隆隆隆”的沉闷之声从地下最深处传来,带着让所有人都臣服着不敢挣扎的战栗。
    一道闪电在这同时劈开了天空,耀眼的光芒直直炸裂在苏玉面前,苏玉被这道光芒刺激地眼睛酸痛,泪眼朦胧之中,苏玉惊觉前方的山体已然开始一层一层的脱落,滚滚的泥浆与硕大的山石正在以迅雷之势向山脚冲了下来。
    苏玉的瞳孔蓦然放大,就着方才那道闪电的余光想要寻一处掩体躲避,可眼前却因为方才那太过耀眼的光芒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地面剧烈的震颤与充斥着耳畔的山石滑落之声。
    心头从未有过的惶恐翻涌而出,苏玉索性将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紧紧闭上,身体毫不迟疑地向右方拼尽浑身气力一跃而出,双手在漆黑湿冷的空气中无力的挥舞着,只期盼此刻能寻到一颗大树抱稳,苏玉不求它能护她周全,只求它能帮助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样她就不会被淹没在滚滚泥流之中,最终尸骨全无。
    而她所跃向的右方,正是睢城所在的方向。
    苏玉紧紧闭住眼眸不敢睁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却在这一跃之间脑海中清晰闪烁过一个的画面。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锦衣,容色清华地静立在苏府校场外茂密的树荫之下,修长有力的双手轻捧着她的面颊在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而后他清俊的面庞缓缓向下移动,两人的额头相处间。
    ☆、终章
    正月二十五秦砚行刑之后,鹅毛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将整个凌安罩入一片苍白凄寒之中。二月十七苏逍大胜,提着睢阳王首级班师归凌安时,盎然春意早已将当日的一切掩盖,就连西街上百姓为秦砚偷立的香案,也在京兆尹的三令五申之下撤去。
    在苏逍与萧致彦一同入宫觐见太后时,苏玉却并不在凌安城内。
    凌安城外,临近苏家校场的一处山脚之下,初春暖意拂过,此处已然生发了许多新绿。一间不甚宽敞的草庐便搭在这绒绒新绿之上,旁边的葡萄架上攀着几枝葡萄嫩芽,景色甚是怡人。
    苏玉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从草庐中出来,一面向前走,一面忍不住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仔细数着里面的菜色。
    几盘口味不一的果盘糕点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二月十七啊……”苏玉将食盒轻轻放置在地上,清丽面容上漾起一抹柔和笑意,“今日你及冠,却只有我一人来看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失望?”
    对面却空无一人,唯有一个碑上无字的光秃坟冢。
    将食盒中的菜品一盘一盘地在坟冢前摆好,苏玉伸出手来,春葱一般的五指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碑面,低声道:“及冠之日男子可以取字,我却连将你的名字书在这碑上都不行,你不会怪我罢?”
    话音刚落,苏玉自己却先笑了起来,纤长的食指在地上轻划,痕迹极淡地写下了“秦砚”两个字:“他们都说你叫晏斐,可我早就习惯唤你秦砚了,你若是不愿意,也好歹与我说一声呀。”
    苏玉阖住了眼眸,瘦削肩膀无力地靠在秦砚的墓碑上,又轻声重复了一句:“好歹……与我说一声呀……”
    远处苏家校场的方向传来激越的号角声,苏玉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远眺,仔细分辨着号角的音色。
    听出这不是日常训兵的号角声,苏玉泛着湿气的眸光一顿,口中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大哥回来了?”
    皇宫内,苏逍将调兵的牙璋呈给了太后,行了个礼正要告退,却被太后唤住。
    对着萧致彦颔首示意他先走,苏逍留在空旷的大殿之内,垂首正襟危立。
    太后艳丽到极致的凤眸微颤,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那装着睢阳王首级的乌沉木盒。半晌之后,她终是眯了眯眼,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阖上木盒的盖子,将它交与候在一旁的长秋监,口中吩咐道:“拿下去罢。另外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去,没哀家的懿旨,谁都不要进来。”
    长秋监低低地应了一声,手中捧着木盒躬身倒退了出去。
    太后从殿首的黄梨木桌前起身,缓步走到苏逍的面前定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线条俊逸的脸颊。
    苏逍长身玉立,却自始至终没有抬起眼帘看她一眼。
    “多谢你。”太后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却只艰难地轻吐出这三个字来。
    沙哑的声音让苏逍的心跟着揪了一下,他却飞快地收敛好面上的表情,气韵从容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臣只是不负本职而已。”
    太后闻言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泛着苦涩:“罢了……我是君,你是臣,君君臣臣,确实没有必要提那个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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