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九连山里缓缓的响起鼓声,咚,咚,沉沉的。
    渐渐人声绝。
    如今的九连山里,男女老少其实已经住了二三十万人了,与其说这是个山寨群,倒不如说这是新建起来的小郡府,因此一应该有的自然也就都有了,晚上有人敲鼓,早上有人敲钟,每日午间还会开放集市,供内部百姓交易所需,还会有人专门统计山中缺少的东西,再由郑芝燕派人去外面买。
    确实是城镇景象。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撅了一天的罗超踉踉跄跄的回返,因为一整天都头朝下,以至于他的脑子似乎有点缺氧,看啥啥迷糊,腰腿也是阵阵发酸。
    只是回家之后迎来的却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是更加冰冷的一盆兜头凉水,白寡妇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扔了出来,然后干脆利落的一把火,把他们俩一块生活过的房子全都给烧了。
    两个奉命归还东西的喽啰瞅着他的眼神很怪,似乎是在嘲笑他,而且说话也很不好,这让他很气,特想拎着俩人脖领子好好赏一顿大嘴巴,让他们好好看看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然而他却提不起半点力气,活像一个丧家之犬。
    “敢问两位小哥,四娘烧了房子,那她住在哪去?”
    “回罗爷的话,我家当家夫人今晚上在黑熊当家处歇息了,您呀,还是赶紧拎着东西下山吧,我们听说您在这九连山之中还没建个自己个的屋子,若是您再磨蹭一会,怕是就找不着愿意收留您的人了。”
    噗呲一声,另一个没出声的小厮直接就笑出声来了,那笑声好像一个大耳刮子狠狠扇在了罗超的脸上。
    但罗超还是忍了。
    今天一天,他受的屈辱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恨一个杨旭砖瓦,他愣是都不知道还可以去恨谁,却是只有恨自己时运不济了。
    张开嘴,里面满是燎泡,沙哑地道:“好,如此我就放心了,那我走了。”
    然后罗超低头瞅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又道:“这些东西再帮我转交给你家夫人吧,留个念想,如果她嫌看着碍眼,就让她烧了吧。”
    说罢,罗超转身离去,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小厮看着他的背影,都想到一头受伤的孤狼。
    这种孤狼最是可怕,俩小厮居然忍不住齐齐颤抖了一下。
    另一边的屋子里,九连山所有的当家和难民中的几个头头全部都聚在了一起,围坐在一个大大的圆桌上,面前放着个特制的,大大的黄铜火锅,里面咕嘟嘟的煮着六七盘的羊肉,坐于首位的调制麻酱的,正是郑芝鹏。
    而这场头领大会之中,居然并没有原本一人之下的罗超。
    “今天你们算是有口福了,”调制芝麻酱的郑芝鹏自吹自擂道:“论起吃火锅,我可是个行家,来尝尝我调的芝麻酱,保证你们吃过之后都说好,来,把碗都拿来,我给你们分一分。”
    众人连忙将空碗纷纷放到郑芝鹏的面前,郑芝鹏一人一大勺,刚好分完。
    “乱世求生,身不由己,难啊,其实我也好,我大哥也好,都不过是普通的芸芸众生而已,大哥跟我说,他当年跟着舅舅出海,不过是为了一口饱饭吃而已,那时候想着啊,若是能隔三差五的吃上这么一顿火锅,有个知冷知热的婆娘,再生上俩懂事听话的孩子,那这一辈子该是多么的幸福啊,今天这样的日子,那真是想都不敢想呀,想来诸位应该也是如此吧,时势造英雄,稀里糊涂就变成现在这样了,苏秦说的好呀,使我有洛阳二顷良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众人纷纷附和着笑,说四爷说的对。
    “世道不好,你们和这九连山的弟兄们都吃苦了,不过好在,现在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委托了熊文灿和张秉贞,联名上书朝廷,要在这九连山设府以安置流民,从此以后,弟兄们都将士有家有产有户的农户,你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能混上个一官半职的当当,虽说都是小官甚至胥吏吧,但也算是有了个出身,在外面,不会有人再拿你们当贼了。”
    众人齐齐一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好,甚至都没想明白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郑芝鹏却伸出筷子,在火锅里狠捞了一大筷子放在碗里,蘸着麻酱一口全都塞进了嘴里,一边大口的嚼肉,一边含混不清地道:“吃啊,你们怎么都不动筷子呢?这不是好事儿么?怎么?当贼难道比当官还好么?”
    “好事好事,当然是好事。”
    “光宗耀祖的好事。”
    “多亏了四爷,咱们才能有这个机会。”
    也不看他们,郑芝鹏把肉囫囵吞进肚里,又夹了满满一筷子,边吃边说道:“既然是官了,以后自然得有个当官的样子,这九连山,也得有个正经府郡的样子,现在这样肯定不行,我打算在九肚山下用山石造一座城,算是咱们此地的衙门,我看你们也别一天天的各回各的山头了,就全都住在城里吧,弟兄们我看也散了吧,该种地种地,该开山开山,让他们过两天好日子。”
    哄的一下,众人全都乱了,七嘴八舌的嚷做了一团“四爷,万万不可呀,我那些弟兄们跟我日久,哪还会种地呀!”
    “是啊四爷,不行啊。”
    …………
    当当当当~
    郑芝鹏直接用筷子颇为用力的敲了几下自己的碗,敲了好几下,这帮人才算是勉强安静。
    “弟兄们会分到地,以后老老实实种地就是了,当然,咱们九连山肯定会自行变脸府兵的,你们回去之后,将手底下的弟兄都划拉划拉,小头目我抽走做义从,再选一些好苗子,每人领五百精锐跟你们一块在新城里吃皇粮,岂不快活?毕竟兵贵精不贵多,现在打九连山,倒是能拉出几万大军来,可有什么用?以九连山的人口,养一万多职业士兵,足够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嘈杂,时好时坏看不出来,但收权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有的互相之间直接就唠上了,还有的直接就冲着郑芝鹏说话,而郑芝鹏则统统不予理会,继续吃他的火锅,但却不知何时,百余黑人卫队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持刀带甲,好不威风,这嘈杂,很快就小了下去。
    却有一黑人护卫突然爬在郑芝鹏耳朵边上小声嘀咕了两句,郑芝鹏闻言诧异的抬起了头,瞅向其中一位老大,叫做李平。
    “李当家,什么情况?”
    李平汗都掉下来了,一边擦汗,一边特别狗腿地道:“我就说不让他们跟来,我那帮兄弟却非得要来,他们是不放心我,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哈哈哈,四爷您别生气,我回去一定好好骂他们。不过您看……我这些兄弟跟我的感情都特别好,能不能……”
    郑芝鹏突然噗呲一笑打断道:“李当家,你很可爱啊。”
    李平尴尬的笑了笑,端起酒杯来要自罚,却见郑芝鹏直接掏出短铳砰的一枪就给毙了!
    “尚可喜,割了他的人头去给他外面的兄弟看看,有那感情深重的,就送人下去跟他作伴。”
    “是。”
    郑芝鹏笑着又吃了几口火锅,这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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