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自己都弄不明白,如何能够回答,看姚二太太一脸要吃人的模样,只得出去把外头出来报信的宋喜叫进来。
    宋喜是姚二太太好不容易在姚家安插下来的心腹管事,花了无数心血才能在外院插下的一根钉子,为了笼络他,姚二太太把身边精心培养,原本打算拿来哄姚二老爷的贴身丫鬟都嫁给了宋喜。因打算用在刀口上,又怕姚大太太警觉,姚二太太轻易都不敢喝宋喜联络,这时候却什么都顾不得了,看着宋喜进来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喜瞅着空子出来本就担了干系,赶路又全是风尘,整会儿整个人像是从泥地里拔出来的一样,跪在地上一面呼呼喘息一面急促道:“大少爷不晓得从哪儿带出来的人马,事前并未声张,回来就直奔苍梧院拿了六少爷。小的见势不好,赶紧打发人去叫大太太和二老爷,就是二少爷都出了面,只是大少爷拿出了过世老太爷的印章,又跟赶回家的大老爷关在书房里说了一阵话,大老爷出了后便亲自发话,说不管大少爷做什么,家里上下谁都不得阻拦。大太太与二少爷都不敢再说,二老爷闹了两句,被大老爷叫人关在了屋里头,小的实在没法子,看着大少爷把六少爷押上马车,只得打发人悄悄跟了一路,见着是往北郊祠堂里去,这就赶紧来报信。”说着宋喜脸上就带了泪,哀声道:“二太太,您快想想法子罢,眼看六少爷是被大少爷带去祠堂,小的就是想找个人来与您报信都不成,这帮眼皮子浅的东西,小的实在没法,花了五十两银子才能从马房那儿要了一匹马出来。”
    他这番哭闹自然是另有打算,一则是装的可怜些,尽心尽力些,免得姚二太太迁怒,二则也是表明他已尽了全力,算是仁至义尽。毕竟他是姚家的老人,不是姚二太太带来的陪房。我冒着风险过来报信,再有得寸进尺的事情你也别找我了。
    只是他这会儿的歪心思就是姚二太太听出来也没有心思去跟他计较,此时姚二太太满心都是自己的儿子。
    在姚家,自姚太师死后就是平素看起来最精明的姚大太太在姚二太太看来都不过是一把好使的刀罢了,是帮自己冲在人前把拦路的绊脚石都除掉的好兵器。唯有两个人,姚二太太是真正惧怕。
    怕姚大老爷,是因姚太师死后,姚大老爷手里头就握着姚家的权柄,姚大老爷要不喜欢一个人,不用任何阴谋诡计,就能把他打到地底下翻不了身。再有,就是一直隐居在京郊庄子的姚凤清,哪怕姚凤清久已不在姚家出现,姚二太太依旧记得当年她第一次用法子算计姚凤晟时就被姚凤清看穿后对上的那种洞若烛火的目光。
    姚凤清,是姚太师一手教出来的姚家嫡长孙,就是姚家全认为姚凤清已经成了废人,她依旧认为,这是一个可怕至极的废人。
    这个废人,几年来第一次回家,头一次出头对付的不是不安分的胞弟,而是自己的儿子。
    这一刻,姚二太太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身体一阵一阵的发冷。
    她沉默了一会儿,死死地咬住了唇,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回去,找姚清词!”
    “娘……”姚清池一句话方才开了个头,就被姚二太太脸上那种几近疯狂的神情给吓住了,闷闷的坐在边上不敢开口。
    出了这样的事情,外头的车夫也怕的厉害,使劲儿往马屁股上抽鞭子,不用催促便用了比往常少多半的时间赶回啦姚家。
    到了家门口,姚二太太全然不理会早就候在侧门边上的一应心腹婆子陪房,径直到了姚清词的屋门口。
    见得姚清词意态闲适的在打棋谱,姚二太太禁不住一阵冷笑,“五姑娘日子过得真是舒坦。”
    姚清词笑了一笑,放下手中棋谱,望着姚二太太喊了一声母亲,吩咐身边的丫鬟下去倒茶。
    姚二太太看她这幅模样,再想想自己的心急如焚,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此时她只能硬生生憋住这股怒火,忍气吞声坐在姚清词对面,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要什么?”
    半个时辰后刘栓家的望着姚清词满是担忧,“这回跟她撕破了脸,只怕往后更是……”
    “她没有往后了。”姚清词神色略略有些复杂。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刘栓家的大吃一惊。方氏跟自家姑娘你来我往斗个多少回合,就是这回大少爷帮忙用六少爷辖制了方氏,只消方氏没死,都不会善罢甘休。天晓得,姑娘手里头大笔嫁妆,四少爷又顶着二房嫡长子的名头,全都拦在方氏儿女前面,方氏哪肯就此罢手。
    姚清词眉宇间此时已全然没有先前与姚二太太你来我往时的精神奕奕,反而满是寥落,“大哥既出了手,便不会让她再有下一回。”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听见方氏病逝的消息,就是方家,怕也得不了好。
    果然姚家六少爷姚凤然放回来的第二天,就传出姚二太太因担心儿子感染了风寒的消息,此后姚家请了无数名医来诊治,姚二太太病情却一直时好时坏,不过拖了一个多月便咽了气。
    姚二太太死了,姚家为她真心难过的人却并没有几个,除开姚清池一个劲儿说是有人谋害了姚二太太,就是姚凤然,都是整日陷入惶恐与恼怒之中。至于姚二老爷,自从见过一面姚二太太病的脱了形的模样之后,对这继室早就失却了情谊。姚二太太没了,他反而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美人已经失却了容貌,何必还留在世上让人看着心烦呢。
    而自始至终就看不起姚二太太的姚大太太,妯娌之间鲜有和睦的,当然就更不会将姚二太太的死当一回事,可她受不了的,是丈夫和儿子背着自己在后院里动手脚!
    ☆、第138章 将发(上)
    高大太太和几个内院管事婆子对完帐,见得边上摆了一筐新送来的沙柑,一个个黄澄澄的十分可爱,就吩咐身边的茗香赶紧给女儿送一盘子去。
    茗香应了一声,拿来个水晶盘,仔仔细细放了一大盘,出了屋门口脸就垮了下来,“大少爷下了令,谁也不许去鸾院那头,这盘沙柑可怎么送进去。”
    和她一起送东西的锦绣也为难,想了想道:“太太那头还得先瞒着。不是说开了窗户每日送饭,晚间还得进去两个丫鬟收拾屋子呢,咱们把沙柑给了看守的婆子,叫她们或是从窗户送进去,或是晚间时候捎带去,左右没有敢贪了这东西。”
    谁敢贪那位主子的东西啊。
    两个丫鬟正往外头走,不妨迎面歪歪扭扭窜进来个莽撞的小丫鬟,两人还来不及发作,那小丫鬟从地上爬起来就哭道:“不好了不好了,八姑娘拿了剪子,说要杀了七姑娘。”
    沙柑掉了一地,名贵的水晶盘也摔得粉粹,可这会儿茗香两人统顾不得这些,更不敢再将高素敏被高作英关起来的消息瞒下来,拉着小丫鬟就折返回去。
    高大太太还没来得及从女儿被儿子关在屋子里还叫人看守的消息中回神,就听说女儿要杀人,头顿时一阵阵的发晕。
    “赶紧,赶紧去翠院。”
    高大太太推开来搀扶她的人,着急忙慌的往高葛儿院子赶,路上审问起来身边的丫鬟,才晓得前几日高素敏就在李家送给高葛儿的东西上动手脚,把虫粉掺到胭脂里头。谁晓得高葛儿拿到李家给的上等脂粉,自个儿舍不得用,先去给了自己的生母赫连姨娘。幸而赫连姨娘用的也少,只是涂了薄薄一层,饶是如此,一张脸都起了一大片疙瘩。
    若在往常,这不过是件小事,别说是毁了赫连姨娘的脸,就是要了赫连姨娘的命,又算的什么。
    然而大都督府要娶的人换成了高葛儿,高作蔚又与李廷逸交好,赫连姨娘母子三人在高家的地位便截然不同了。再有赫连姨娘母子几个到底是二房的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谋害,就是生生在高二太太脸上扇巴掌。原本二房依仗长房,没指望便罢,既然有了指望,高二太太与高二老爷自然希望庶女嫁过去能拉拔下几个嫡出的儿子。为了安抚二房,不用高大老爷发话,高作英便做出让人打了高素敏二十竹板,又令人把她关了禁闭。
    恐防高大太太求情,高大老爷与高作英都吩咐下人不许告诉高大太太,只说高素敏最近脾气坏,不愿意出门。
    想到一桩好亲事被二房一个庶女抢了过去,高大太太也心痛女儿,偏生丈夫儿子都不支持她讨一个公道,面对大都督府,这个公道也讨不起,高大太太这段日子什么都惯着,听下头人说女儿不乐意出门,并未怀疑,只是每每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人送,就这样把事情瞒了下来。
    这会儿听茗香说高素敏已经在屋里关了十来日,高大太太又心痛又愤怒,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浑身发颤的大骂,“作死的东西,我身边容不下你,滚到二房去奉承!”
    茗香委屈的红了眼圈,明明晓得高大太太是迁怒,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死死的咬住唇。
    好在高大太太这个时候担心女儿,没心思多计较,只是打了一个耳光就走在了前头。
    茗香擦了把泪,赶紧跟在后头。
    高大太太过去的时候高素敏已经被制住了。
    西北民风彪悍,稍微有点银子的大户人家都喜欢给孩子请几个拳脚师傅,不途能对付蛮子,就是打起来的时候总要能跑得动。高家是西北数一数二的巨富,膝下儿孙自然也是学过功夫。只是像高葛儿这样之前连饭都吃不饱,还要高作蔚去外头挣银子来开销的庶女就不成了。高葛儿小时候吃的苦头太多,生的瘦弱,倒有几分似江南女儿的弱柳之姿,这些日子才补回来一点。只是她从小操持家事,要管着母子三人的吃用,还要照顾因生产而缠绵病榻的赫连姨娘,性子十分坚韧。故而这回高素敏提着剪子过来找麻烦,她除开开始的时候没回过神,被高素敏伤了胳膊,后头倒是凭着一股韧劲儿硬是和学过功夫的高素敏斗了起来。
    不过力量悬殊,她用插瓶砸了高素敏手,只将对方手上划开条口子,高素敏用剪子戳她两下,生生就将她肩上背上戳出几个血窟窿,就是这样,她最后也凭着狠劲儿抓住机会握住了高素敏的剪子,把一双手弄得血肉模糊也没有松手,若非如此,等不及高作蔚听得消息过来,就已经送了命。
    因李廷逸给高作蔚在大都督府谋了个差事,高作蔚这几日都忙着和新立的城防所一群人到处熟悉。今日是恰巧在街面上买到东西回来要送高葛儿,院门口看高葛儿院里的丫鬟个个神色慌张的跑出来,想喊又不敢喊的模样,觉得不对,三两步奔进来把高葛儿救下,一巴掌将高素敏扇到了地上,又令人请大夫,把高素敏捆起来。
    高素敏在高家积威已久,就是高作蔚翻了身,下头的人也颇犹豫,倒不是怕高大太太和高素敏,而是怕高作英。
    高作蔚看到高葛儿的伤势,气狠了直接上去亲自动手罢高素敏五花大绑,先去里头给高葛儿上上药。
    高大太太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高素敏被塞住嘴,像头畜生一样摔在窗棂上的情景,她登时心痛欲死,厉喝道:“还不快给姑娘松开。”
    “不许松!”高作蔚听到高大太太的声音将手中的药瓶交给丫鬟,叮嘱她继续为高葛儿上药,自个儿掀了帘子出来对着高大太太喷火的目光毫不示弱道:“大伯娘,家有家规,八妹不是头一回对家里的人动手,这一回甭管您说什么,我也要讨一个公道!”
    “你……”高大太太神色一怒,才要破口大骂忽想起这已经不是早前随她搓圆揉扁的二房庶子,只得勉强压下怒气,好声好气的先赔了不是,“阿蔚,阿敏这孩子是被我惯坏了,可她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她年纪还小,你就体谅她这一回罢。”
    “大伯娘说的哪里话,要说体谅,侄儿早就吩咐葛儿绕着八妹走。谁想葛儿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八妹都能过来杀人,既如此,侄儿实在就体谅不成了。”高作蔚目色一冷,看看高大太太眼中的恨意,再看着高素敏的凶光,冷笑道:“若大伯娘不乐意等着大伯父他们回来家规处置,横竖葛儿是许了人家的,侄儿倒是愿意去说一声,就说葛儿受了伤,要把婚期延一延。”
    高大太太几欲晕倒。
    她为何要对一个庶子低头,就是不想让这件事传到大都督府去。自从和大都督府定亲的换了人,女儿已经谋害高葛儿好几回,有两回是在外头,没来得及压下来,第二日李家那位少爷就找上门。一回把女儿扔到了马粪堆里,一回把女儿差点生生女儿手腕给折了。对高葛儿小打小闹后果尚且如此严重,要再让李廷逸晓得女儿要高葛儿的命,李廷逸岂不是要女儿的命?
    高大太太又气又恨,眼皮一个劲儿的跳,须臾过后忽跪到了地上,哭道:“阿蔚,大伯娘以前是没照管过你,可大伯娘也没亏待过你,大伯娘求求你,就饶了你妹妹一回罢,往后大伯娘定然好好管束她,不叫她再闯祸。”
    高大太太跪下去的时候高作蔚就唬了一跳,急忙往边上让了一步,又赶紧让人搀扶高大太太。谁晓得高大太太横下心,就是不肯起来,高作蔚心中怒火冲天,却拿高大太太这种无赖法子全然没有办法,只得勉强松了口,道事情就让大房自行处置。
    给个晚辈下跪才换得女儿平安,高大太太也没脸再继续呆下去,连高葛儿都不曾探视,带着还被绑着的高素敏就走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高作蔚心中回想起来的是高素敏临走时酷毒的目光,不知道为何,他心中付出一阵不祥的预感。
    “哥。”高葛儿手上包了一层又一层,伤的这样重,她倒浑似个没事人,看高作蔚一脸凝重,先道:“究竟是长辈,还有大哥在,这回就算了,想必往后就是高素敏自个儿想来,大伯娘也会牢牢看着他。”
    高作蔚哼了一声,看着铜盆上呗映红的水,怒道:“我明日就去给你找几把匕首回来,她再敢如此,只管一刀了结了她!”
    高素敏已经不是跋扈骄纵,是全然不将人命当做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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