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依你的脉象来看,近来嗜睡,是因你的灵力在不断外散,已经所剩无几。”
    “还有多久?”
    这回凤阙顿了顿,才说,“半年吧,那个时候,灵力散尽,你便消融天地了。”
    好像松了口气,吾辈站起来整了整衣袖,往门外走,“尽管没有达成来意,但吾辈还是当对你说一声谢谢。”
    “上神客气了。”凤阙立在身后,语气淡淡,方才搁笔的画上点染着万顷荷花,如火如荼开得正好,却忽然开口,“你身上有三道金色的绳索,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凤阙的声音有些诧异,吾辈转身却更为诧异,“绳索?是金锁契么?但在冥府的时候,陆臻告诉我,这个锁契已经作废了,因为有了解开的法子,你们也都不再用了。”
    “他是在耍你么?为什么扯这种谎?”凤阙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个契我们如今确实不用了,但不是什么有了解开的法子,相反,是因为这种上古法术太简单粗暴,一荣俱荣一枯俱枯,又无匙可解,许多修仙之人在这上面吃了大亏,也就慢慢被弃置不用了。”
    凤凰有可以俯瞰三界最为纯净的眼睛,所以他可以看见吾辈身上金色光芒的锁契。但为何陆臻要骗吾辈呢?
    吾辈要死了啊,吾辈杀死过他一次,这一回,又要害死他么?这么想着便怔怔掉下泪来,天界因为吾辈的情绪也淅淅沥沥落了雨。“你让我先想想,想想该怎么做。”
    吾辈在凤阙府上住了三日,直到青莲和凤阙一起下去凡间看莲花。回冥府的路上,吾辈一遍一遍在心里过着凤阙的话,“唯一的补救之法便是移锁,金锁契凭借灵气而落,无法可解,却可移,只要你把自己的灵魄转移到旁人身上,那锁循着灵气自然就离开你的身子,但修仙之人最忌没了灵魄,尤其是你,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过的。”
    无垠地狱的入口有奈何桥,桥边的孟姑娘见着吾辈,难得好心情地打了个招呼,慢慢行过十里黄泉路,彼岸花的尽头是魔尊府邸,吾辈死皮赖脸扣了半响的门,才看见青楸慢吞吞爬过来化成人形,院子里有些冷清,青楸见到吾辈笑了一下,那笑却比哭还难看,毛团忽然从一旁冷不丁冲过来扎进吾辈怀里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袖子,“嘤嘤嘤,我以为……我以为魔尊大人不让你回来,你就真的不回来了……呜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石生哥哥你了……”
    吾辈无奈边哄边给毛团像往常那般顺毛,这孩子一会喉咙里就发出舒服的咕噜呼噜声眯起眼睛浅睡,青楸引吾辈到院子里的桌子旁坐下,看了看内厅紧闭的门,沉沉叹气,“骨姬走啦,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大约是回雪山了,河晏去了寒潭夏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那日魔尊从玉帝那里回来似乎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方才还咳了血,已经在床上躺了许久,不知怎的,前几日魔尊竟让老身把内厅的那副画摘下了,说以后也用不到了,哎……其实老身甚是担心魔尊大人呐,按道理,鸿钧老祖回来了,魔尊理应高兴才对,但这些日子,魔尊确实没怎么笑过,身子也忽然这么莫名其妙虚弱下去……”
    那是因为有锁契,吾辈在日渐弥散,陆臻自然会因此受重创。
    吾辈推开门,白衣的鸿钧守在床边,陆臻躺在床上转头看过来,逆光的视线一时看不真切表情,吾辈倚在门框,死皮赖脸弯起眼睛讪讪地笑,“一时找不到去处,想在这里先待上一段时间,你别怕啊,我吃得很少的,特别好招待。”
    吾辈忽然想通了,他们一个是驴,一个是萝卜,少了哪个,磨盘都不转,少了哪个,陆臻都不会开心。
    吾辈的真假不重要了,陆臻相信吾辈活着,吾辈便永远活着。在他的记忆里,在供无数后辈瞻仰的传说里。
    女娲曾说,鸿钧啊,你要记住,要想活得长久,切莫动情。
    吾辈动了情,便不得长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好像都在虐/(ㄒoㄒ)/~~好怕被打啊啊啊
    、移魄
    吾辈做了一个梦,梦里,陆臻抱着一块石头在哭。那块石头很冷,陆臻的眼泪却滚烫。
    醒来时嘉禾在院外一个人下棋,毛团缩在他脚边打盹。吾辈披了一件外衣转出门。
    “魔尊大人可是有心事?”吾辈在屋后的彼岸花海里寻到他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壶煮好的泽兰茶。
    “这里好像总有太多心事。”陆臻依旧着红衣,好似与花海融为一体。
    “心事难道不好吗?有心事,说明还有所求,说明魔尊大人还有值得惦念的东西。”吾辈在他身旁坐下来,偏头看他。
    “石生啊,你看这天,还好吗?”陆臻眯着眼睛仰头,泼墨的长发逶迤在地,像一副绝妙的画。他忽然这般的问,语气带了伤感,“若本座因为一己私欲,想要留住一个人,却要置万物苍生于不顾,你说,本座该怎么做?”
    “大人虽修魔道,却一向慈悲为怀,肯定,是当以万物苍生的平安喜乐为重的。”吾辈替他斟了一杯泽兰,漫漫清苦蔓延,莫名心安。
    “平安喜乐,呵,我就知道,他肯定会这般答。”陆臻垂下眸子,慢慢抚过吾辈的长发,他饮下茶,眼神似乎也跟着有了些清苦的味道。“鸿钧回来了,本座其实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本座觉得,就算是此刻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你明白我说的吗?”
    吾辈不明白。吾辈才是那个将要死的人,也是那个将要害死他的人,吾辈不明白。
    彼岸花海终年没有风,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吾辈望着陆臻的侧脸,忽然记起来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他还叫做红莲的时候,彼时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吾辈只看见混混浊世立着一株盛开到极致的红莲花,吾辈只觉得万物皆不易,这株莲能在暴雨中不摇不败心性想必高洁,便好心替他遮了遮雨,直到天明几静,旭日东升的那瞬,一双不可一世的嫣红眸子直直看过来,嚣张跋扈化成挺拔的男子模样,勾起唇角带着些邪气的冲吾辈笑,“谁让你这么好心了?本座这是历天劫,你这人来捣什么乱?”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跟吾辈慢慢熟识起来,他往后会提着泽兰茶过来坐坐,陪吾辈讲一会话,说冥府的忘川水太臭了,等在桥边的阿离是个十足的傻瓜,孟姑娘的煮汤手艺这么些年没一点长进,瑶华天君始乱终弃,一只叫做嘉禾的狐狸被他忘了个干净。
    他说这些的时候,吾辈就静静的听,十分的感兴趣,不时问一两句,终于有一日,吾辈说,“我想去冥府看看,我想跟你下棋,泽兰茶是什么味道?让我也尝尝。”
    那时,红莲分明笑了,笑得一双眼睛亮亮的,吾辈第一次觉得,漫身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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