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皇帝以前叫李怡,登基后改名李忱。
    唐朝中期后,皇帝继位一般都会改名,原因也是为了改个不常用的字,免得因避讳的原因影响天下士人。
    皇帝这时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似乎很享受穿上龙袍的繁琐规矩,夏季虽然炎热,但朝会还是穿得很正式,还好早上比较凉爽,旁边宫女不停地扇动巨大的扇子,让室内凉风习习。
    周围没有人说话,收拾停当,一名宦官叫道:“摆驾宣政殿。”
    于是前呼后拥出了蓬莱殿,皇帝坐上御辇。
    只有正式朝会和大型典礼皇帝才会坐御辇,其他时候都是骑马。
    郭弘也不敢说话,就跟着队伍默默走着,不一会返回宣政殿。
    “陛下驾到!”
    殿内朝臣早已到齐,一起端着笏板躬身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落座,摆手示意平身,郭弘他们进入殿内就分列到大殿两侧。
    郭弘仔细打量这间殿阁,熟悉之感油然而生。
    皇帝坐在木塌上,手扶凭几,木塌在宝帐中,帐子三面挂起,背后一面落地。
    凭几就是一种放手臂的小木凳,也叫挟轼,一般有三十多厘米高,上刻花鸟虫鱼,造型典雅,十分精致。
    这种东西后来跟椅子合并,成为座椅的扶手。
    皇帝左右手各有一个凭几,但身后没有靠的地方,只能跪坐得比较直。
    其实中唐以后已经开始流行坐椅子,但正式朝会还沿用古制。
    下方众臣也席地而跪,这君臣互相跪,不存在谁跪谁。
    殿内都是木制地面,又铺了坐席,群臣不需要像清朝大臣那样自己带垫子。
    说起来清朝人的膝盖才真是硬,跪的都是青砖。
    日本沿用唐制,将这种规矩一直保持下来。
    皇帝身后有两个宫女举着巨大的扇子,由孔雀翎羽制成,名为掌扇,交叉陈设,这是一种仪轨,以增加帝王威严。
    大殿两侧悬挂着巨大如帆的的布扇子,有宫人不停拉动绳子,巨扇来去鼓动,让殿内保持凉爽。
    殿宇很高,达到十米左右,人在殿中会倍感自己渺小,由是生出敬畏之心。
    郭弘看着御座,眼睛有点湿润,几年前那上面坐的还是自己的养父。
    他现在已经完全融合了过往记忆,那些记忆都是带着深深的眷恋,一想到就会引动心绪,伤心切齿。
    郭弘站在右边一排后面,看向左侧为首的两个宦官,那是枢密使王元宥和左军中尉马元贽。
    他盯着马元贽,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想把这些深深刻在脑海里。
    这时司礼的宦官高声叫道:“有本奏来。”
    ……
    东内大明宫紫宸殿内,皇帝正跟两位枢密使、四个宰相议事。
    这是朝廷最高级别的会议,按照惯例,神策左右两军中尉虽然实权很大,但并没有资格参加,只能在殿外等候。
    皇帝坐着宝座上神态安然。
    这里是天子便殿,不同于明清,四位宰相都是坐着的,很像一场家庭聚会。
    虽说像家庭聚会,但皇帝跟大臣之间的距离也保持在两丈开外。
    殿中侍御史郑愚正在观察者宰相们,他负责随驾纠察大臣失仪,如果宰相咆哮朝廷、吐沫星子乱飞,惊扰了陛下,就会上本弹劾。
    他是广东番禺人,出自荥阳郑氏旁支,家中豪富,据说童仆都穿绸衣,开成二年(公元837年)中进士,是宰相魏扶的门生。
    皇帝身边是八个内侍,五个护卫武艺高强,一个是管文案的内侍,负责记录,还有两名随侍,负责端茶倒水,随时听用,郭弘就是其中之一。
    驸马郑颢也在一旁的书案后坐着,他是翰林学士、知制诰,负责起草诏书。
    四位宰相正襟危坐,不存在某些电视剧里那样横躺竖卧的,否则就是殿前失仪,御史一顿弹劾,马上就会外放出京。
    你说岁数大可以优待吗?
    当然不行,如果生病就可以请病假不上朝,病得时间久了就必须请辞。
    岁数大体弱多病还不肯请辞的,御史会弹劾他恋栈不去昏聩误国。
    “张司徒病逝于任上,今日招诸位来,就是要议一议如何处置?”皇帝见众人不语,就发话问道。
    今日幽州卢龙军送来奏报,说节度使张仲武病逝,众军拥戴其子张直方为节度留后,请旨定夺。
    左首第一位的是白敏中,今年五十八岁,官拜从二品的尚书右仆射,是尚书省的长官。
    他是执政,自然要最后发言,于是看了一眼下首的魏扶。
    兵部侍郎、判户部魏扶出自巨鹿魏氏,是魏征的四世孙。判户部意思是他兼管户部。
    而此时的户部尚书是崔龟从,那这位尚书在干什么呢?他在判度支,就是管理全国财政。
    由于税务财政太繁琐,所以将户部其他工作交给魏扶代理。
    魏扶一直受到白敏中的提携,自然知道要替他打头阵,于是向皇帝拱手,欠身说道:“陛下,张司空为国操劳,大破回鹘,北逐山奚,拓地千里,乃是会昌至今战功第一,臣以为应该从优议叙,伏请圣人明鉴。”
    张仲武在会昌年间西征回纥,与石雄分兵出击,大破敌军,乌介可汗远遁西域随后亡国,这是灭国大功。
    大中初年,张仲武又北伐诸山奚,破军杀将,大获全胜,将大唐边界向北推了数千里。
    魏扶说他是自从会昌年以来战功第一,名符其实。
    皇帝微微点头,说道:“那么魏卿快说说,该如何从优?”
    魏扶道:“这从优无法两样,一是极尽身后哀荣,需要封个好的谥号。二是厚待其宗族,封赏其子张直方为节度使,并大赏卢龙将士,以安其心。”
    这些话中规中矩,是老生常谈。
    皇帝扫了一眼两旁侍立的枢密使,左边是王居方的养父王元宥,右边是宋叔康。
    两枢密使虽然位高权重,但在议事时只能站着在皇帝身旁,他们是家奴,按规矩是没有位子的。
    此时二人低眉顺眼,默不作声,他们知道如果插话就是僭越。皇帝看向另一边的两位宰相,问道:“马卿和崔卿以为如何?”
    右首坐的马植是正三品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这位是马英九的祖先。
    “微臣以为魏侍郎说得很好,尤其是这谥号需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是。”
    右首第二位是正议大夫、中书侍郎崔铉,只听他说道:“臣以为张司徒是国之干城,一向忠心耿耿,谥号可以用‘忠’字。”
    魏扶见两位中书侍郎都说话了,便笑笑不做声。
    他只是兵部侍郎,按理说轮不到当宰相,因为白敏中大力推荐,才得到“同平章事”职衔的。
    自己根基浅薄,平时要谨言慎行,免得被御史抓到把柄。
    虽然今日当值的是他的门生郑愚,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其他宰相门下也有相熟的御史。
    唐代最初只有三省长官才是宰相,后来因为从二品的尚书仆射一般是荣衔,就将标准下放到六部尚书一级,当尚书出缺时,也可以用其副手侍郎。
    郭弘这两日恶补了下有关知识,他严重怀疑李唐朝廷这种将一二品官位宁愿空着也不随意给人的作法,是为了省俸禄。
    如今二品以上的官员,全国加起来不超过五人。
    尚书省最高长官是尚书令,因为李世民曾经当过,从此以后便不再授人。
    下面是左右仆射,如今左仆射空缺,右仆射是白敏中。
    再往下是六部二十四司。
    如今兵部就没有尚书,只有两个侍郎。
    所以魏扶这个兵部侍郎是刚刚踩线,比他资格老的还有好几人,比如户部尚书崔龟从、工部尚书柳公权,资历相当的也有兵部侍郎、判盐铁转运使崔璪(zao)等十几人。
    御史台那么多人,对他这种资格不够而幸进的官员,都瞪大了眼睛,就等着拉他下马呢。
    何况谥号应该由太常寺的太常博士议定,然后送报皇帝批准,宰相们也就是随口说说,他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右首的马植这两日心情很好,他出自扶风马氏,刚跟左军中尉马元贽认了同宗,攀附上这个权宦,想来不久就可以找机会将白敏中搞下台,也弄个执政当当。
    唐代的读书人的最高目标就是执政,一般退休时可以得到从二品以上的官衔。
    人这一辈子能掌握天下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枉世上走一遭了。
    他瞄了一眼对面的白敏中,见这老头白发苍苍,精力不济,似乎在打瞌睡,心中不禁暗暗冷笑。
    再扭头看了一眼崔铉,前一段日子,二人联手将周墀(chi)赶出朝堂,如今也有对付白敏中的默契,算是暂时的同盟。
    马植见暂时没人说话有些冷场,就想再说两句,突出一下自己,在皇帝心中留下有独到见解的印象。
    只见他轻轻捋着长须说道:“臣以为张司空战功既然是会昌以来第一,还是加个武字为好。”
    古人把战功称为武功,这就是帝王文治武功的由来。
    皇帝一听,脸就沉下来,哼了一声,站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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