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行就笑了起来,他仍是痴迷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微微松开一点,好像有什么会从他空空如也的手掌中漏出去一样,他声音依旧极低,气如游丝,好像随时可能中断,道:“你看出来啦。”
    “那真正的钥匙呢?”
    “折了,叫我从山顶扔了下去。”温客行眯起眼睛,缓缓地说道。
    周子舒点点头,忽然觉得啼笑皆非——没有钥匙,有琉璃甲也是枉然,风崖山上争得你死我活,最后把自己都争成了尸体的人到死也不明白,他们争夺的东西,其实是一堆废品。
    温客行轻轻地说道:“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暗中扶植起孙鼎,不然那么一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莽夫,凭什么能和无常鬼吊死鬼分庭抗礼呢?”
    “然后你在他们争斗到白热的时候,引诱吊死鬼去偷钥匙。”
    温客行笑起来,小声辩解道:“我没有,是他们都想要而已——三十年前,鬼谷中大大小小的恶鬼们便开始垂涎武库,琉璃甲分属五大家族,恶鬼们羽翼未丰,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从钥匙下手。”
    他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带出些血丝来,温客行轻轻地伸手抹去脸上的血丝,接着道:“当年,容夫人把钥匙交给了我爹,他们都以为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个,容夫人死了,龙雀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死,若是如此,天下太平了,可不好么?”
    “还有第四个人?”周子舒皱皱眉,迅速反应过来,问道,“是赵敬?他……当年没有实力,又不能对正派中人开这个口,便暗中联合了鬼谷?”
    “大概吧——反正他们都死了。”温客行冷笑了一声,沉默良久,才深吸一口气,说道,“可笑的是,容夫人他们为了保密,到最后也没有告知我爹,交给他的钥匙是什么,我爹只当做是一件十分重要又不能丢的东西,便带着我娘躲进了一个小村子,躲了整整十年……可是啊,我九岁那年,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很不吉利的事,一只猫头鹰……”
    “行啦。”周子舒开口打断他,沉默了一会,又放柔了声音,说道,“行了,都那么多年了,你不要……”
    温客行自顾自地说道:“我爹娘觉得是他们连累了村子里的人,要同他们死战到底,只是连夜要将我送走,我不放心,自不量力,偷偷跑了回去。我看见……”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渺茫黯淡的天光,说道:“我看见啊,我爹的身体,断成了两截,我娘倒在一边,头发散乱,衣服也瞧不出原先的颜色,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鼻子被削了去,五官的轮廓都看不出了,身上被一杆枪从前胸穿到后背,自蝴蝶骨下而过,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她的么?”
    周子舒默默地看着他不言语。
    温客行便说道:“我小时候就喜欢美人,觉得我娘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美人,喜欢粘着她,叫她背着我,看惯了她背后的蝴蝶骨,就死也不会忘了。”
    周子舒道:“钥匙这么落到了鬼谷手中,你又是怎么……”
    “我?”温客行挑挑眉,忽然笑了起来,他越笑声音越大,最后喉咙里竟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已经不知道他这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了,“我么?我在路上跌了好几跤,早就脏兮兮的泥猴一般,那些恶鬼们看过来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傻愣愣地站在那,一个人过来抓我,我下意识地便咬了他,他叫了一声,说‘这是个小疯子’。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一个女人说,要扒了我的皮,回去做一件人皮袄,我怕极了……便想了个法子。”
    周子舒喉头微微动了一下,眉尖微蹙,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天已经黑下来了,四下静谧极了,温客行又咳嗽两声,低声道:“我呀,就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走了上去,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咬着我爹的尸体,很不好咬,要撕扯半天才行,然后将他的血肉吞进了肚子里……也算,给我自己留一点念想,我本来不就是他的骨血么?他们看着我,慢慢地就不笑了,最后被我咬了的那个男人做主,说我天生就是个小鬼,不应该留在人间,便将我带回了鬼谷。”
    周子舒俯□来,一只手放在他的侧脸上,或许是失血,温客行的眼神有些涣散,皮肤极冰冷,感觉到温暖,不自觉地歪头在他手心上蹭了一下,几无声息地说道:“我在这里整整二十年,头十二年,是拼命地活下去,拼命地往上爬,拼命地……后八年,终于爬了上来,便准备我的大事。”
    周子舒道:“你暗中帮着孙鼎,将吊死鬼逼到绝境,诱导他去盗走钥匙,尾随而至,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尸体和钥匙一并处理掉,造成了薛方出逃的假象,叫鬼谷倾巢而出,追杀薛方,看着孙鼎和老孟各怀心思,看着他们……”
    温客行打断他道:“这世上,能毁了鬼蜮的东西,只有一样。”
    “是人心。”
    温客行猛地侧过脸,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内息一阵翻滚,窒息的感觉随之漫上来,忽然,一只手贴在他后心上,一股柔和的内力瞬间散在他的七经八脉中,他神志微微清明了一些。
    周子舒见他缓过一口气,即刻收功,轻声道:“你这是脱力了,不过外伤比较严重,要包扎止血,不然我不敢帮你运行内力。”
    他看着温客行的眼睛道:“我问你,你想不想活?”
    温客行沉默地看着他,良久良久,问道:“你……会走么?”
    周子舒微笑起来,摇摇头。
    温客行死命一咬牙,攥住他的手,硬生生地将自己撑了起来:“活——”他说道,“我为什么不想活,我为什么不能活?!这世间厚颜无耻之人、大奸大恶之人都活着,我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活着……我偏要……”
    这一口气再也难以续上,他身子一晃,喘息不止,周子舒叹了口气,封住他的穴道,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往山下走去。
    他将一身是血的温客行带到了小镇上,足足耽搁了两天,温客行才清醒过来,勉强能进些饮食。又过了几日,周子舒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他往洛阳方向走,才要出发,正好碰上了高小怜和张成岭。
    张成岭还呆呆的,一见到周子舒,立刻扑上来痛哭了一通,抽抽噎噎地道:“师父……曹大哥他……”
    高小怜也红了眼圈,周子舒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
    手掌按在他头顶上,安抚着他。接着,张成岭又爆出一句:“师父……我、我还杀了人……我杀了人……”
    周子舒手一僵,靠在马车里的温客行也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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