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他再担心显然也无用,因为宁礼本就不是他能劝着的人。
    朱月被人扶着重新坐起,大皇子似乎没再记起她,是以她也不用做什么事,只要偶尔续几杯酒就行。
    谁也没注意到她的手心不知何时被掐破了,此刻右掌正往下滴着鲜血,其中几滴滴入刚为宁礼和大皇子倒的酒中。宁礼眯着眼睛拿起,似乎是半醉,但在酒杯送至唇边时顿住,淡淡道了句,“喝够了。”
    “够了?”大皇子喝下,打了个酒嗝,“我可觉得,喝上一夜都不够。”
    “那你继续喝吧。”宁礼起身,轻摇晃了一下,马上被林勇两人扶住,游大夫轻声道,“王爷不用担心真的醉了无法行事,老夫这里有特制的醒酒丸。”
    宁礼摆手,身形不稳地朝关着阿绵的宫殿走去。
    夜正深,他行走的这条路上没有点灯,所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幽暗,宁礼却走得毫不迟疑,明明每一步都会让林勇生出他踏入深渊般的错觉,下一步他又会大步迈出来。
    行至一片假山石中时,宁礼忽然停住脚步,努力睁眼看了看,“这……这是何处,阿绵?”
    原来他已经醉了。
    身后的两人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宁礼肯定不想听见他们的声音。
    果然宁礼自顾自接道:“对……我们要去看仙鹤……”
    说完宁礼就加快脚步,往远处隐约冒着昏黄灯火的宫殿快速行去。
    阿绵此刻伏在小榻边上,处于朦胧的梦中。她没梦见什么特殊的情景,只是发觉自己回到了幼时,那是宁礼还没有出宫的时候。事情在梦中拐了个弯,元宁帝并没有将宁礼赶去西北,而是随便封了个郡王,给他配了个家世不高不低的女子作为正妃。也许是因为腿渐渐转好,家中又有娇妻,宁礼的戾气少了许多,虽然看元宁帝等人依旧不顺眼,可也没想着谋反。
    阿绵冷静地飘在空中,即使在梦中,却下意识十分清楚这些不过都是自己的臆想。同时不免嘲笑自己,原来她这么会逃避,现实中看不到希望,就来梦中圆愿。
    门被砰的撞开,立刻让阿绵睁开眼醒来,宁礼修长的身影背光立在殿前,影子被笼成狭长的形状,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人在奋力挣扎。
    宁礼打出手势让林勇二人停住,自己进了殿,借着些许烛火和窗外照进的星光,即便是发髻有些凌乱的阿绵看上去也显得无比可爱,惹人心怜。
    她的左脸还印有指印,红扑扑的,十分粉嫩,一双杏眸略带慌乱地看着他,让宁礼的心化成了一滩水。
    他没有靠近,直接在远处盘腿坐下,不顾淡色的衣袍会沾满灰尘。他柔和地看向阿绵,眼中的她似乎变成了原先那个粉嘟嘟的小姑娘,他不禁招手,“阿绵过来,七叔叔这里有糖。”
    阿绵:……
    她没过去,宁礼也不生气,笑了笑,干脆摊身躺下,对着金玉横梁的殿顶陷入思绪,默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阿绵,以后七叔叔带你去周游天下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说很想自由自在地四处去玩儿吗?”
    阿绵惊讶,话都有点说不顺了,“可是你,不是要当……”
    “嗯?”宁礼鼻间微哼出一声,转向她,“要当什么?皇帝?”
    当然了……阿绵沉默以对,他做的这些动作,即使他不在意权势了,也不可能造一下反就走了吧。
    宁礼孩子气般舒出一口气,“皇帝有什么好呢?每天累死了。其实我不过是想完成一直以来的心愿而已,他们那样对我,难道我还不能做些事情来让他们头痛吗?”
    他四肢大敞,语气颇为生动,但阿绵依然分不出真假……
    “其实大苍已经摇摇欲坠了。”宁礼又道,笑起来,“阿绵应该不知道吧,你的陛下喜欢念旧情,不愿换掉那些先朝的老臣,岂知那些都不过是尸位素餐的蛀虫而已。”
    说到这里,他突然坐起,比了个手势,“我大概许了他们这些金银珠宝和后世子弟的爵位,再说些元宁帝弑父弑弟上位我才是先帝正统能继位的皇子的话,就差不多有一半人倒戈了。”
    略偏过头,他疑惑道:“也许他们知道?想找个机会让我帮忙收拾?”
    说完宁礼就摆摆手,“本王才没那么蠢,就让大皇子帮他们把水搅得更浑好了。”
    他头痛地揉揉额间穴位,“难道我喝酒了?怎么头疼成这样。”
    阿绵悄悄将发上一支银簪藏在袖中,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宁礼似乎一直没有要走过来的意图,揉了会儿头后就继续躺下了,喃喃说了句什么,竟就那样睡着了。
    睡着了?阿绵睁大眼,努力看去,见宁礼半张脸掩在阴影下,眼皮阖上,可能因为醉酒,呼吸有些沉重。
    难道真的睡着了……阿绵松了口气,她瞥见殿外有一道守着的黑影,想必是林勇。再暗自思量了下自己挟持宁礼来要挟林勇的可能性,忆起当初见过的林勇的功夫,嗯……还是不要异想天开了。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牌,好似吃了定心丸。如果能不用到它最好,一旦要用,就必须用在最正确的时机。
    三更后。
    刚刚喝足的大皇子在内侍搀扶下进入乾元殿寝殿,迷瞪地瞧了一圈周围,指着朱月道:“你——今夜来服侍本殿下。”
    朱月脸上涌起屈辱的淡红,无奈身边都是大皇子的人,只能被推搡着进门。她心中焦急,很想探出此刻阿绵的所在地,又什么都不敢做。
    好在大皇子喝多了酒力气不大,她稍微躲闪一些便躲过了大皇子扑来的身影,大皇子还当自己是在和美人做游戏,乐呵呵地扑来扑去,两人就这样玩了有一刻之久。
    正当朱月拿起铜盆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照着大皇子头上敲下时,手被人一把抓住,吓得她瞬间松手,铜盆即将掉落在地时被一只黢黑的手稳稳接住,是一个她没见过的侍卫。
    但侍卫身旁立着的人她再眼熟不过了,竟是此刻应在领兵作战的太子殿下。
    ☆、第七十八章
    “太……太子殿下!”朱月话都说不流利了,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她可不知道太子竟没有出京。
    太子着墨色长袍,站在角落间时同暗色融为一体,当他缓缓踱出时才让朱月彻底放下心来,的确是太子没错。
    他厉眉挑起,眸色暗沉,看向大皇子的目光毫无温情,一个击掌房内就又出现几个侍卫。毫无疑问,皇宫并没有完全被大皇子和宁礼的人掌控。
    “我……”朱月心中发憷,想要为自己解释一番,但太子抬手止住,“孤知道你想说什么,待会儿孤还有事要交给你,能不能达成心愿便要看你能怎么做了。”
    心愿?朱月恍惚了一下,她做了这些事,难道太子真的可以放过她?
    如今她的心愿不过是……想过些平淡无争的日子罢了。
    大皇子没有看见太子身影,早在太子迈步的刹那他就被人悄无声息打晕了。朱月茫然地看着这行人快速将大皇子拖去里间,其中还出现了一个类似太医的人,太子对他点了点头,那位仙风道骨的太医便拿着一瓶药进去了。
    他们要做什么?这个念头在朱月脑中一闪而过,很快被她甩出,这种情况下她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
    她惊惶初定,走至綉榻前挨着边角坐下,盯着跳跃的烛火发呆。不知多久之后,小门被吱嘎打开,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太子正漫不经心地拿锦帕拭手,末了随意一扔,对身旁人道:“宁礼行事谨慎,他知道的东西这么少也不足为奇。”
    那位太医点点头,“能得到这份名册已经出乎微臣意料了。”
    太子扬唇似在微笑,转而看向她,锐利的目光让朱月心跳猛得顿住,“朱月?”
    他语调微上扬,好像心情还不错,朱月连忙应声,“太子殿下,民女在。”
    “民女?”太子似乎嗤笑了一下,随后不紧不慢悠声道,“镇北王意图谋反,协同程府所留孤女朱氏阿月胁迫安仪郡主,使陛下大开宫门致使贼人暂领禁军,大皇子至孝至诚,为救陛下被贼人废去口舌四肢,险些身亡,你可知?”
    你可知?朱月迷茫了许久,根本不知道太子在说什么。想了半天才明白,这该是太子为他们想好的结局。
    也对,之前才传出陛下弑父篡位的事,如果大皇子和长公主的事情再爆出,难免不会有人怀疑宁氏皇族品性致皇位动摇,既然如此还不如将大皇子说成是为了救陛下而成这样的。
    虽然,这份话到底能哄着多少人……朱月也估量不出。
    她目光一转,大皇子被人粗鲁地扔了出来,他已经醒了,也许被下了药此时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啊啊地对着他们叫喊。
    联想到太子之前说的话,朱月顿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做了,才可能会有生路,没做,便会被以谋反罪视同乱|党论处吧。
    她算是个聪明人,见她已经明白了,太子略一点头,迈步出门。其余人紧随其后,也极快地退出这里,房内顿时又变成只有她和大皇子两人,但处境已经截然相反。
    此刻,她为刀俎,大皇子为鱼肉。
    想到这一点,朱月心中腾然升起莫大的快意,之前大皇子对她的种种折磨沥上心头,他猖狂时的笑声也不停在耳边回荡。更无法忘记的是,自己备受煎熬时他的压迫和阿绵二婶几人对自己的关怀。
    她本来也可以有个顺遂美满的一生,是大皇子毁了她!几个思虑间,朱月已是恨意滔天,她握紧刚才别人递给她的银簪,攥得太紧以至于掌心都快被戳出血来。
    银簪这么锋利,对准大皇子的脖子或者额前用力一插,他就会没命吧?朱月不由生出浓浓恶意,刚走出一步,太子的话如一桶凉水般自她头顶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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