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掌事宫人便又将药碗往前递了一递,崔良娣看着眼前的汤药,双眸黑沉沉看不出任何情绪,半响,才伸出手去拿,可手却抖的不成样子,哪里还拿的起来,那掌事宫人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便移身坐到了榻边,柔声说道:
    “启禀良娣,还是让奴婢伺候您喝吧。”
    说罢,便端了那药递到了崔良娣的嘴边,一点点伺候她喝了下去,又拿了果脯与茶水给她吃了,这才低声说道:
    “启禀良娣,这药喝了并不会马上有什么不良反应,如今太医们一时也进不来这东宫,您只管安心起居,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派人来叫奴婢便是。”
    崔良娣苍白着一张脸斜靠在那迎枕上,此时只冲她们二人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那掌事宫人此时自然也不指望崔良娣还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低低应了一声便带着那小宫人先出了内殿,待到她二人刚出去了以后,殿后的李济民和车芷兰立刻从藏身之处冲了出啦,车芷兰也不待崔良娣说话,扶着她趴在榻上,拿了榻上的迎枕让她自己捧着,自己则伸手便往她喉间用力一掏,那崔良娣顿时哇一声吐了出来,药汁尽数洒在了那锦枕上。
    那老嬷嬷也连忙上来伺候,把那湿淋淋的迎枕拿下去藏了起来,李济民则上前扶着崔良娣躺在了榻上,他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胸口,柔声问道:“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崔琪维持了多年不带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终于是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她抓着李济民的衣襟便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虽不闻哭泣之声,但双肩剧烈的耸动着,泪水不一会儿便打湿了李济民的衣服。
    李济民不由看了车芷兰一眼,脸色略有些发僵,车芷兰只将头默默扭向了一旁,神情却淡漠的看不出喜怒,李济民呆愣了片刻后,还是伸手轻轻拍着崔琪的后背,低声安抚起来......
    等那宫变已然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那大明宫钟鸣殿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崔皇后坐镇偏殿,听了金吾卫将军吴青岩的禀告后,不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摔在了案几上,怒道:
    “那下马坊里抓住的是假的,那丽正殿的密道里又没一个鬼影,那他还能跑到哪里去,按你的说法,难道这逆子是羽化成仙了吗?”
    吴青岩是那崔泽厚长媳的亲兄,与崔府一贯关系亲密,此时也不由额角挂着大汗说道:
    “还请娘娘息怒,属下正加派人手在整个东宫搜索,那太子两个亲卫李甲李铁俱已缴械被俘,如今只剩下太子与太子妃两个人不见踪影,想必定是躲藏在了何处,不久定能发现其踪迹,另外,那丽正殿的密道还有两条支路,分别通往那宜春宫与宜秋宫,因不敢惊扰几位贵人主子,故而还未进去搜查,是否要另外派人去搜,还请娘娘定夺。”
    那崔皇后略一思索后便说道:“你们先集中人手去搜索可能会逃出皇城的各条通道,那几处寝殿可以迟些再搜,那里早已被羽林卫封宫,若他们真是潜入了其中,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来。”
    原来崔皇后刚才不但派人去给崔良娣送了药,其他两处寝宫也分别派人去敲打过了,除了发现华良媛被囚禁于宣肃殿外,崔良娣与卢良媛两处内殿都是安然无事的,此时她心里自然是有把握的。
    那吴青岩听了她的吩咐,应命后正打算要出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片刻后这金吾卫的副将便一脸惊慌的跪在了殿外,扯着喉咙禀告道:
    “启禀娘娘,启禀吴将军,宫外急报,那卫无忌突然带着他麾下府军将皇城包围了,此刻正要往东宫及大明宫里冲进来......”
    ☆、第239章 胜负
    “启禀娘娘,启禀吴将军,宫外急报,那卫无忌突然带着他麾下府军将皇城包围了,此刻正要往东宫及大明宫里冲进来......”
    此时已经戌时末,平日里这大明宫钟鸣殿里早就是烛火俱熄万籁俱寂了,如今这殿内外却仍是灯火通明,映着漫天的雨丝闪着星星点点的寒光,宫人们个个垂首肃立在殿外庭院中,不敢有丝毫妄动,而那金吾卫副将身上早就被雨水浇透了,他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直挺挺的跪在殿中,脸上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见不到一丝血色。
    殿内,崔皇后与吴青岩两个人听了,俱是面色大变,崔泽芳强按着心头的惊惶,忙将那副将宣进了偏殿。
    “卫无忌竟然敢带着府兵进皇城?他难道活腻了吗?”,崔泽芳咬着牙问道。
    那副将双眼都有些木愣了,听着崔泽芳的问话后,才又急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回答道:
    “启禀娘娘,那卫家的府军打着是肃清逆反的名号围了皇城的,说是得了情报,那安南王府派了逆军已经潜入了皇城,说是已经通报了兵部,军情紧急之下,那兵部已经特批了他们出兵之举!”
    “什么?安南王府?怎么可能”,
    这次,是那吴青岩先一步叫了出来,他与永嘉坊也算来往紧密的姻亲,前两日去和崔泽厚商议这宫变一事的时候,还看到了那安南王世子正与崔元娘两个在园子里做投壶之戏呢,看样子十分的悠闲自得。
    还不待他们三人这里反应过来,殿外又是一阵喧闹,原来是有人发现那守着禁苑的专职守卫突然被人毒杀了,所用的毒箭等物,正是那南疆才特有的东西,那种毒药伤人后几乎不见血,却是立即毙命,若不是今日大雨冲刷到守卫的尸首上面,将血水带了出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很难发现。
    这崔泽芳虽是智谋过人,但毕竟是娇弱妇人,突然面对这真刀实枪的杀戮,一时也是慌了手脚,而那吴青岩却已经是马上恢复了镇静,他心中隐约感到这本来十拿九稳的宫变恐怕是要出大变故了,一颗心也是突突突的狂跳不止,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俯身向着崔泽芳一礼后,说道:
    “启禀娘娘,看来此事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那卫家府军的军力,可绝非是金吾卫与羽林卫能够抵抗的,但他们想攻入皇城,恐怕还是需要一些时候的,不管他们是真的来抵御南疆叛军的,还是另有所图,只要咱们来得及将那太子先行绞杀了,不管他们再如何占优,也已经是回天无力了,除非是那卫家想就此自己彻底反叛了,而安南王府那边的事情,恐怕要立即通知永嘉坊崔大人,马上把那世子爷看管起来,需要时还可作为人质!娘娘您这里,也要马上加派人手护卫,禁苑那边过来,离钟鸣殿可并没多少距离,娘娘,属下现在急需更多的人手调遣,属下斗胆进言,还请娘娘将羽林卫的指挥权也一并交到属下手里。”
    崔泽芳被这吴青岩一番话说下来,头脑也总算冷静了下来,她马上传令羽林卫将军,让他从即刻起,便听命于这金吾卫将军吴青岩,吴青岩则马上传令下去,将那封宫的人员减了一半,多余的人手全部去增援金吾卫搜宫,势必搜出废太子,不准放过任何一处,连钟鸣殿与含凉殿的各处偏殿也都要全部搜到。
    那吴青岩布置完了这些之后,又突然上前,请娘娘先将周围人屏退,说自己有要事禀告。
    因怕被人质疑此次宫变有外戚反叛的嫌疑,崔皇后他们从开始商议的时候,便定下了此次宫变崔泽厚绝对要置身事外的决策,这宫内辅佐崔皇后见机行事的职责,便落到了吴青岩的身上,此时崔皇后也已经是十分依仗于他了,一听他这要求,便马上挥手让阿直带着众人都先下去,不准任何人靠近内室,违令者格杀勿论。
    吴青岩一看那殿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便马上原地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一个头后才沉声说道:
    “启禀娘娘,如此危急关头,除了必须先一步诛杀太子外,还有一事恐怕...恐怕也是势在必行了......娘娘请恕小臣死罪...这圣上那里,恐怕也是不能再留下任何的隐患了......”
    吴青岩只说了一半,这崔泽芳身子便是重重的一震,待他说完了,崔泽芳半响没有回应,只是用手支着头,疲惫不堪的冲他挥了挥手说道:
    “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料理的,你先下去吧,吴将军,今日我大唐国脉的生死存亡,便交到吴将军你的手里了,还请大将军全力以赴,今后这逆贼卫无忌的位置,便只有大将军你才有能力胜任!”
    等吴青岩退出去之后,因未得到崔皇后的宣召,这宫人们仍是都在殿外侯着,没一个人敢随便进来,这偏殿内便空荡荡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崔泽芳端坐在金銮凤椅上身子挺的笔直,可一双总是精光四射的杏眼,此刻乌突突的宛若盲眼人一般。
    良久之后,崔泽芳才宣了阿直进殿,也没将她叫到跟前来,只远远看着她,语气中不带任何波动的说道:
    “阿直,你去吩咐灶上,等下夜宵就别做参鸡汤了,给圣上做点芫荽豆腐汤吧,他爱喝那个,这一日日进补的,也不知道他身子受得了受不了,还是做些合他口味的东西吧,还有...你现在亲自去趟含凉殿,将我放在床前密格里的那枚龙凤缠丝金镯子取过来......”
    那阿直从崔府陪嫁到现在,一直贴身伺候崔泽芳,对她的东西可算是了如指掌,一听她说那龙凤缠丝镯子,身形忍不住微微一颤,也不敢抬头,连忙躬身应了一声是,便步履匆匆的出了内殿,
    而半个时辰以后,那安南王世子李守被秘密押入了皇城,他抵死不认安南王府有谋逆之心,信誓旦旦说定是有人假冒的,他愿意与任何人当面对质,愿意以一死力证安南王府一脉的清白。
    崔泽厚让人给吴青岩带的消息也做了同样的猜测,怀疑这安南王府潜入皇城,很可能是那卫家军自导自演的好戏,他命吴青岩小心护着那李守,宫变之后,很可能还要靠着他来揭穿卫无忌的诡计,到时候难免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吴青岩左思右想后,干脆找了一个与李守身形相似的侍卫绑在了护国天王寺的阁楼上,那里几乎是大明宫最高之处,又离着龙元首很近,若是真有南疆的人潜入了大明宫,必然能看的清清楚楚,而真正的李守却被直接押到了钟鸣殿小心看管了起来。
    到了亥时中,冲刷了整个长安城快一日的倾盆大雨,骤然一下子停了,清冷的圆月孤零零的挂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喧杂叫嚣了几个时辰的皇城,突然间短暂的寂静如死地。
    蜷缩在东宫宜春宫内殿转角屋檐下值夜的小内监,此时也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天空正中惨白的月光,而就在此时,殿门口突然又响起兵刃相碰的异动和粗重急促的人声,那小内监吓的脚下一软,一下便趴伏在了地上,两腿间一热,因为不敢动窝而一直忍着的这泡尿,便热乎乎的直接撒在了裤子里。
    怎么又来了啊,这小内监也不顾身上的骚臭,恨不得把头直接埋进自己裤裆里去,自己一屋住的小兄弟,早些的时候不过因为一时害怕而躲在了床下,就被这些人一方戟给捅死了,鲜血流了一地,到现在还没清洗掉呢,这宜春宫明明是姓崔的住着,怎么也要这样一番两番的来回搜查啊。
    “启禀崔良娣,那废太子一党如今散布在东宫各处,为保各位贵主安全,臣下等要冒昧惊扰良娣了!”,这金吾卫的小头目嘴巴里说的客气,脚下却是一步也不停留的直往里面闯了进去。
    其实,因为这宜春宫住着的是崔良娣,他已经是最客气的了,刚才到那宜秋宫的时候,他们直直便闯入了华良媛的寝殿,宫人们才刚刚来的及给良媛寝衣外面披了件披风,连那贵主白嫩的小脚也被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也难怪这些金吾卫如此粗蛮,从杀进东宫那一刻开始,他们已经片刻不停的厮杀搜查了快三个时辰了,大雨将人从里到外都浇了个透,虽然现在还是夏末天气,但这黏哒哒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又背负着笨重的锁子甲,更被上头逼迫的连停下来喝口水的空都没有,人人早已经都是满腔的烦躁了,还不趁机把火发泄到了这些平日里见都见不到一眼的娇骄女身上,更何况如今这些贵主,也马上要成了无根的浮萍了,说不定也就是个陪葬的命。
    等金吾卫带着兵器进了宜春宫寝殿时,崔良娣已经穿好了外衣被人搀扶到了榻上,她斜靠在迎枕上,一手护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面色如常,垂着眼仿佛在假寐一般。
    金吾卫将整个寝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床头放着崔良娣小衣的箱笼也被打开检视了一番,不过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任何一点的不满,都只垂头而立,任由他们作为。
    等到这些人又呼啸而去,崔良娣才又被人扶着躺回了红木大床上,她干脆和衣而卧,让老嬷嬷也别熄灯火了,就这么靠坐等天亮算了,那老嬷嬷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连劝崔良娣保重身子的话,也都不再说了。
    崔良娣斜靠在床上,眼睛却不由自主的一次次划过屏风后面那露出了一个角的雕花大座钟,自己究竟选择的是对是错,此时也不再重要了,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李济民从来没这么累过,身上内监服的衣料粗糙硬挺,一点也不透气,如今他在地道中弯着腰行进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胸口闷的简直要透不过气来。
    “殿下,咱们坐在这岔道口上歇歇吧,再走下去,其实也没甚么区别......”,车芷兰就在李济民身后,将他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此刻便出言叫住了他。
    李济民闻言便停了下来,他拄着腰回头看着车芷兰,累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车芷兰上来替他解了外面的褂子铺在了地上,两人便并肩坐在了地上。
    此处,正是那东宫地道的一个三岔路口,正如车芷兰所说的,既然选择进入了地道,其实躲在哪里并没有区别,地道的几个出口都已经被看守住了,他们现在便像是那被堵在竹筒里的老鼠一般,只等外面的人何时又想到重新搜索这地道的时候,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见李济民一头一脸的汗水,车芷兰便拿出怀中的丝帕替他擦拭起来,又被李济民接了反过来给她擦脸,两人此时都已然无话可说,便干脆相依着靠在了一起,半响之后,那李济民突然轻声说道:
    “也不知道崔良娣肚子里,是个闺女呢,还是个小子?”
    车芷兰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殿下一定盼着是个小皇子吧!”
    李济民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盼下来,自然是想要个小子的,不过若是随我自己心里高兴,我倒是极想要一个闺女的......”。
    李济民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芷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若是我猜的没错,这事情恐怕就我一个人知道,连父皇,也是不一定听说过的,你应该听说过我的母后,她是那郑太后的亲侄女,她身子孱弱,在我三岁那年便病逝了,在她生前,我每日都会被抱到她身边玩一个时辰,我记得很清楚,她在过世前一两个月的时候,精神突然一下子好了起来,对我尤其疼爱,每日总是要抱着我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上不少闲话,有一日,她突然悄悄告诉我,说她肚子里有了个小妹妹,我那时候不过黄口小儿,哪里懂的什么,只觉得好奇,母后却说这事儿她不告诉所别人,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等小妹妹长大快要生出来了,再给父皇一个惊喜......”
    车芷兰开始听的诧异,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不由探手在李济民背上拍了拍。
    李济民也紧了紧揽在车芷兰腰间的手臂,继续轻声说道:“自那日之后,母后每日里都要和我说小妹妹的事情,什么要给她穿一身红襦裙,要给她打一头胡人的小辫子,还要给她吃桂花糕,我那时虽会说的话还不多,却将这些话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我要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妹妹了,小妹妹很娇气,我要护着她,不让她哭鼻子,可之后,我并没有等到母后的肚子大起来,她突然,便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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