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离沉默了,他看着佟正详包满纱布的腿,有什么热流在心里慢慢地消散。
    “阿离,我这辈子没什么指望的了,就盼着你能真象我儿子一样给我送终。我知道你最近和小薇常常闹的很不愉快,可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小薇跟了你三年多,这份情义算难得了。你好好待他,别想些有的没有的,你们能走到一起,这也是我唯一的要求了。”这些话说的极慢,却字字千钧,直敲在佟离的心坎上,强薇含泪握住佟正详的手:“叔叔,别说这些个丧气话,我和阿离还要伺候你几十年呢。”
    轻轻巧巧一句话,大局已定。
    佟离万念俱灰——
    胆小鬼…纪莫骂对了!
    “你还有脸站在我面前?”纪母指着门,“滚,我不想看见你!也别让你爸回来撞见你打断你的狗腿!”
    纪莫没有顶嘴,他只是开口喊了声:“妈…”
    “别叫我,我没你这个儿子——所有人都知道你为什么被关进去,工作也没了,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活了!你还好意思叫我一声妈!”
    纪莫动了动嘴唇:“妈。我来只是——”
    “你滚!工作丢了你还指望我还再养你?!你还是不是男人啊?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这是变态才做的事你知道不?”纪母狠狠的推了纪莫一把,“以后你死也好活也好,别再来找我——没见过你这样的混蛋,我就当没生过你!”
    纪莫踉跄了一下,他抬头看她,我是个…同性恋,是一件这么令人羞耻的事吗?
    纪母都气怔了,这个肮脏的恶心的名词他还敢在她面前提?!一怒之下她操起桌上的烟灰缸重重地砸向纪莫的脸——纪莫没有避,或许是根本来不及避——母亲愤怒的憎恨的嫌恶的目光却渐渐地看不清了,他伸手一摸自己的脑袋,热热的,湿湿的,张开手掌,红的触目惊心。一点一点地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你连人也不是,你就是个畜生!”纪母看见纪莫满脸淋漓的血,心里也是一跳,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厌恶——她不明白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六年怎么就这么个结果,她失望透了,她恨纪莫为什么永远就不能出人头地,不能让她扬眉吐气!
    看不清了,纪莫伸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从衣服里掏出一本存折:“我来只是——把这个给你。爸身体不大好,别再出海了——这两三年来攒的钱就让你们退休后好好过过舒心的日子。”
    她被他冷然淡漠的语气弄的一愣,这样诀别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纪莫想走?她本能地想问他要去哪,最终还是忍下了,罢了!她这个儿子,根本就是她前世的债!
    她接过存折,再次指指门:“你走吧。”
    血再次涌了出来,混着他的泪滑下脸颊——在警局里关着的时候他没哭,和佟离决裂的时候他没哭,被那些人肆意羞辱的时候他没哭,可此时他落泪了,这一刻他才真地觉得他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妈,你保重。”
    纪母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才想起什么,冲到门口,却哪里还有纪莫的影子?
    “密码是多少啊?”
    天地一色,都是沉郁的血一般的灰。
    夕阳下,那个一直靠在墙壁上的身影动了,他看着纪莫,颤抖着擦去他额头上的血迹,却终究什么也没问,只轻声问道:“事办好了?”
    纪莫看了维盛一眼,点了点头:“现在,我真的再无牵挂了。”
    维盛呼吸一窒,死一般的沉默。
    最终还是纪莫开口:“维盛…车票我也买好了,后天的。”
    “你还是要一个人走,一个人逃避?”维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辈子就生生地载在纪莫的手里,这是宿命?还是冥冥中的注定?可耗费半生,他依然走不进纪莫的心,叹的又何止命运弄人?
    我不是逃避。我只想重新开始——在一个没有他也没有过去的地方重新开始。
    人生短短数十载,什么苦的痛的爱的恨的,全都忘记之后,才发现一切渺小的可笑。之前自己痴痴缠缠,浑浑噩噩的三年是报复了自己还是报复了别人?二十六年来除了满心的伤痕他又得到了什么?自怜自伤自怨自艾到头来谁又在乎?!
    佟离是个胆小鬼,他又何尝不是?
    尘埃落地,一笑而过,他决定放弃他所有的过去。
    纪莫终于笑了,即使血迹未干,他伸手抚向维盛的脸庞,全然不顾及周遭行人别有含义的目光——
    “维盛,你要幸福。”
    手望下,他把一张纸塞进他手里:“那天别来送我。”拍拍维盛的肩膀,纪莫头也不回地走远——到头来,他竟连一句再见都不说。
    叶维盛打开那张揉的汗湿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三个字——
    对不起。
    维盛闭上眼,一阵鼻酸,没有你,我怎会幸福?
    你的心,真的死了吗?
    强薇对着镜子最后补了点粉,她浅浅一笑,明艳不可方物——过了今天,她的人生就完满了,她牢牢攥紧了自己的幸福。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婚礼分为两场,今天之外,还要在她娘家再补办一场,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嫁了个能给她一辈子幸福的男人,衣食无忧和乐美满。
    走出化妆室就是一派喧哗,她看见佟离一身西装笔挺,远远地站在人群之中,硬朗英挺——她又笑了,走到佟离身边,拉着他的手:“别喝太多了,妈交代的。”佟离挣开她,对着刘亮几个一举杯:“我今天高兴,高兴透了,一定要喝!你们陪我!”佟正详真的是坐着轮椅来的,他笑呵呵地说:“今天是该多喝,由他吧——阿离,你可要把我的份也给补回来啊。”
    佟离没回话,他红着眼,一瓶一瓶地灌,哪里是在拼酒简直是在拼命了,强薇一个人晾在那,只能暗暗忍气。不料刘亮无心地又说了一句:“纪莫这人真不够意思,你的婚礼居然也不来,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倒象人间蒸发了似的。”
    说的佟离心里象被撕裂一般,一股气从胸腔里翻了上来,他恶心地想吐,强薇忙一把搀住他,佟离一把推开她,扶着栏杆死命干呕,一天下来他几乎滴米未进,却什么也吐不出,只能生生地呕出水来。强薇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轻声道:“知道的说你这是婚礼,不知道还以为是有白事了呢。”
    佟离喘息着,双眼失神,他现在对任何言语都没有反应了。
    “佟离,今天什么日子你也清楚,咱家丢不起这脸,该回去给爸妈敬酒了。”强薇抽出一张纸巾塞进他手里。
    佟离抬眼看她——究竟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她?是她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摇摇晃晃走到宴会厅正中,举目看去,都是热诚的笑脸,他只觉得寒心,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就是他的人生——他的人生!
    “佟离!”一个石破惊天的声音传来,所有人为之一震,佟离蓦然转身,只见叶维盛大踏步地走进来,站定后打量着眼前这对璧人,半晌他冷笑着对佟离说道:“恭喜。”
    佟离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以为看见维盛,那么那个人就一定也在附近,“他…他呢?”他甚至口吃起来。
    维盛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他来不了,这是他送你的新婚礼物。”
    佟离呆呆地接过,一打开,再也忍不住一阵鼻酸,里面是一个破旧的高达,当年这玩意还流行的时候,他兴冲冲地组装了一个,喷了漆,上面还用刀歪歪斜斜地刻着一行字,给最爱的小莫。
    十几年过去了,什么东西都毁灭了,丢弃了,就只有这个还留了下来,讽刺似的。
    旁边还有一张车票,时间是今天晚上9点45分去杭州的火车。佟离如遭电击:“他…他要走?!”维盛没有回答:“还有我的礼物——”话音刚落,他突然一把提起佟离的领子,重重地挥拳而去,砸在他的脸上——周围哗然,有几个人已经冲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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