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困倦,一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稍微苍白,眼睛低垂,一眼看去看不清眼神,长而密的眼睫微微翘起,显得分外秀气。
    柳从之猝不及防,心头砰然一动。小家伙是个看似温软慵懒,真被招惹了却一点不含糊的人,必得顺毛摸,稍不小心就会竖起满身尖刺,炸毛跑掉,犯困的时候懒洋洋不理人,实际上心里在想着什么损招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换言之,这人装模作样的时候比较多,这等温顺乖巧,收起了所有爪牙和尖刺的时候……倒是不多见。
    不过近几年,这种时候似乎越来越多了?
    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花费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柳从之微笑,神色缓和些许,蘸墨提笔,悬腕思索了片刻。
    窗外雨声淅沥,这时忽听雷声轰鸣,震耳欲聋,柳从之神色动也不动,在惊雷声中落下了第一笔。
    那么,这个深更半夜,在风雨中被快马传来的情报,又讲了什么故事?
    宣京风雨疾。
    月国边境一带却是连着好几天都大雨倾盆。
    白日里天空灰蒙蒙一片,乌云蔽日,雨水绵绵不绝从天而降,一眼望去,仿佛整个天地都泡在了水里。盛夏燥热,白日雨滴打在身上似乎尚有温度,像一滴一滴热汗,又像尚存温度的血液,淋得人浑身发痛。待得入夜,温度骤降,雨中渐渐夹杂了细雪,凝成白霜。
    盛夏霜雪,虽非鹅毛大雪,却也不寻常。
    老人说,雨是老天爷在落泪,而霜,是怨气。
    丝丝缕缕徘徊不去的怨气,缠绕在这之前被月国流寇血洗过的村寨,徘徊在幸存者梦中,挥之不去。
    一场流寇作案未能挑起两国战事,却埋下了仇恨,又或者点燃了许久以来长存的仇恨与怒火,难以消亡。
    家国家国,家在国前,毁家之仇,杀亲之恨,切肤之痛,如何能忍?
    所谓血债,有些人能忘,有些人却终其一生也忘不了。
    倾盆大雨中,有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以夜色与风雨为掩饰,跨越边境,潜入了月国境内。
    这个人——或者说,这群人,一脱斗笠面相其实都普通得很,他们是普通的边城百姓,人数不多,平时日子过得都清苦,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五六十岁的驼背汉,其中有人一生安分守己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有人互相认识,还有旧恩怨,然而此刻他们聚在一起,蓑衣下藏着刀。
    刀,是用来血恨的。
    血的是家仇国恨。
    家园被毁,亲人被屠,一笔血债,若不能报,就如鲠在喉,难以为人。
    然而仇人却杳无踪迹。
    满腔怒火与仇恨却不会因此而止,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在旁人有意无意的挑拨之下,化作滔天怒火,最终演变成为滔天杀意。
    这世上要人性命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人心。
    老话说得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简单来说就是,你如果砍了人,那你很可能也会被人砍。
    然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就算你没砍人,而是你认识的人砍了人,那么被砍的人认识的人前来寻仇的时候,可能会找到你的头上。
    边境民风彪悍,平民手无寸铁时固然打不过月国人,但如若手持利刃,有心报复,那结果就不一定了。
    而这一次,这些家园被毁意在寻仇的人,从头到尾打的主意只有一个。
    杀月国人!
    这些月狼该杀,平民该死,官兵更该死,都该死,就该让这些月国人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以血还血!
    雨仍然无休无止。
    然而雨声与风声尚不能掩盖雨中传来的嚎哭,怒吼,漆黑天幕也不能掩盖血色。
    风声呼啸,惊雷轰鸣,听来如怒吼,如哭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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