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宴心乱如麻,一时许多心思涌上来,简直一个脑袋不够应付,含糊答道:“下官记得了。”
    刘静捂了嘴轻咳,陶宴连忙扶他,要唤痰盂,刘静摆手不用,扭过头去,从怀中摸出一只雪白的手绢来,扭过头去,陶宴神情诡异,尴尬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刘静按下他,轻道:“我没事,不过最近身体确实不大好,年纪大了,诸般病症也都齐齐找上来,你不必管我,只做好你分内的事情便是,我这里一堆担子,将来还得落到你头上呢。”
    陶宴不敢应,给他递水,服侍他躺下,刘静道:“听说你最近提拔了个人?”
    陶宴惶恐点头称是,刘静道:“那个孙秀,我听说过几回,倒是很有几分才情,他好像是赵王的人。”
    陶宴答是:“他的志向,绝对不在赵王身上,我把他举荐给了陛下,此人值得一用。他先前狂妄无状,曾得罪过先生,不过先生器量宽宏,没有同他计较,我惜他才高命舛,是以有意提拔了他。”
    刘静道:“得罪过我的人多了去了,比他厉害的还有,他算不得什么,若是真有才德,你提拔他也无妨,只是我听说了一些他的事情,这个人心机太重,心性不正,你要心里明白才好。”
    陶宴不敢反驳,连连应诺。
    陶宴隐隐瞧见他嘴角未拭干净的血迹,真是心惊肉跳的,刘静说道这里就体力不支,还要继续,到底捂着嘴没能张口,急切的挥手示意陶宴退下,陶宴不敢多留,麻利转身,刘静一口血吐在手帕上,陶宴听着那声音背心生凉,头也不回的往外去。
    孙秀在庭下等他,一同出门,低声问:“如何?”
    陶宴皱着眉:“恐怕有点糟糕。”
    孙秀低眼,眼神斜顾了一下,又收回来,没有说话。
    陶宴道:“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眼下这个局面,靖国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得出乱子。”
    孙秀道:“不如交给我去查吧。”
    陶宴阻止了他:“你不用动,这件事我亲自去查。”
    孙秀只得应是。
    陶宴立刻又回宫,见云暧,说了此事,云暧但微有些惊讶,一闪而逝:“这样,恐怕瞒不住。”
    陶宴让赵吉带着司隶校尉属下徒隶若干,追查此事,务必查出幕后元凶,同时洛阳上下禁言,不得走漏风声,若有心怀不轨造谣生事者,统统逮捕论罪。赵吉领命去了。
    孙秀还留在殿中,云暧横了眼示意他退下,孙秀遂也默默告退。
    陶宴坐下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谁也不开口。
    陶宴眼神复杂:“这件事陛下怎么看?”
    云暧沉着脸显然的不悦,眉毛一扬:“你问我?你怀疑我?”
    陶宴道:“你说的,我没说。”
    云暧嗤笑:“我可没那么蠢,也没那胆量。”
    陶宴深思道:“那会是谁……”
    云暧道:“我还怀疑你呢,当初那话是谁说的,总不会是我。”
    陶宴一脸无语,坐不住,片刻只得又站起来,跟云暧请退,回天禄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章
    刘静遇刺重伤的消息秘而不宣,陶宴一力压制。现在这种改革的关键时刻,若是传出这种事,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只不过一日工夫,朝廷上下都已经议论开了。
    大家都在看好戏,他刘静不是能耐吗?满朝皆反对新法,他偏要独断专行,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本事你让大家心服口服,怎么现在就出事了?
    当初云崇自恃功高,不看自己几斤几两,想凌驾于普遍贵族势力之上,甚至想铲除其他贵家大族势力,独断朝纲,所以大家支持刘静杀了他。现在云崇死了,刘静他又想来当初云崇那一招,将大家赶尽杀绝。
    现在的朝廷没有第二个人有足够的实力跟刘静抗衡,所以大家只得忍气吞声,虽然曾有人瞩意赵王,不过云栩显然很有自知之明,不敢站出来挑大旗。然而众人不敢反对只是因为没能推出一个足够强大实权派为打手,绝对不是就对他刘静支持。
    不管是刘静遇刺,还是重伤消息被散播,整个朝廷态度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陶宴到了朝上,已经被一干大臣包围,纷纷打听刘静的事,已经到了上朝的时候了,刘静没来。
    陶宴依次敷衍,被堵的喘不过气,借口出恭躲出殿外,叫了小太监去问,没消息,整个早朝刘静没露面。
    下了朝,陶宴匆匆又赶去刘静府上,这回被下人拦在门外,说刘静不见客,陶宴自报了身份,下人道:“大人请回吧,老爷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陶宴急得嗓子冒烟,只得又回宫里去。
    孙秀给他捧了茶:“靖国公不见自然有他的道理,陶大人还是且安心,现下重要的是稳定人心。”
    话如此说,陶宴又哪能坐得住,三番五次往刘静府上去拜见,皆被堵在门外。
    云暧屁股也痒了,找了借口探病,亲自去看刘静去了。
    这回下人不敢阻拦,将他并陶宴二人请进门,带进客厅,奉茶酒点心的招待,一番敷衍,然而还是没能见到刘静的人.
    云暧意味深长道:“靖国公好大的架子啊。”
    然而也没有别的表示了。
    两日后,刘静进宫,云暧大是惊讶,正坐在案前,亲自出殿门去迎。
    刘静同往常一样,打扮的中规中矩,脸色无异,看起来倒没有病相,行走步态也从容轻便,一身雍容沉稳,云暧不敢让他拜,搀扶他起身,赐坐,刘静解释了前日身体不适云云,云暧也宽慰表示无妨。
    坐了一会,云暧又亲自让何鸾送他出宫。
    何鸾回来,云暧问:“靖国公怎么样?可有什么异状没有?”
    何鸾道:“倒没有什么异状,奴婢怕他脚步不稳去搀扶他,他还不要搀扶,自己走着进门,进门的时候府上正来客,他同那客人说说笑笑的把臂用饭喝酒去了,看着倒精神很好。”
    云暧就疑惑了:“真的?”
    何鸾道:“确无半分虚言。”
    孙秀道:“陛下有没有注意到,靖国公穿的衣服格外厚一些,而且这暑热天气里竟然还不出汗,而且他的脸色也不对,过分的红润了,比往日里还要光泽亮丽许多,类似妇人,应该是搽了脂粉修饰过的。”
    云暧给他一提醒,顿时也想到了,他扶刘静的时候,那手特别凉。
    孙秀道:“靖国公在刻意掩饰,八成病的不轻。”
    于是孙秀又借口赏膳,自请去探虚实,到了府上刘静一如往常,正在同客人谈话,谢了御赐,还当即品尝赞味美,孙秀旁侧观察了许久,觉得他浑身不对劲,然而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得作罢,回宫给云暧复命去了。
    孙秀坚持认定刘静在装,实际上问题严重。
    云暧也心绪纷乱,忧心忡忡,然而也想不出这情况该怎么办。
    陶宴听说刘静入宫,从天禄阁回来,听云暧说起,皱眉道:“我亲自去罢,看看他到底怎么样。”
    到了刘静府上,下人一片忙乱,刘静卧床咳血不止。
    窗外淫雨霏霏,室内一灯如豆,长史宋臻微微欠身立着,将案上的文牒一片片展开,向刘静念,刘静说话,他代笔批复。陶宴坐在床前听着,手上捧着药碗,刘静时而就政事问他一两句意见,陶宴谨慎的作出回答。
    等事情弄完已经深夜,宋臻才收拾了离去。
    陶宴突然想起十年前刚到洛阳,那会他敬刘静如神明,满心眼里只崇拜这一人,只看见这一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虚与委蛇,戒备防范,甚至相看的如同仇敌。
    可能是刘静的控制欲太强,而他不愿被人控制,他得到了当时皇帝云傯的赏识,云傯不喜欢刘静,要对付刘静,他夹在中间很为难。刘静要他回到自己身边,他不愿放弃自己光辉璀璨的仕途,刘静无数次逼迫他,嘲讽他忘恩负义,甚至强行想把他逼出洛阳,他不愿意得罪刘静,只是忍耐,每每婉言劝解,但刘静很固执,一定要控制他。
    然后便是生气,争吵,无数次的争吵把彼此的感情一点点磨灭殆尽,私下里爱恨纠葛太多,无法解开,只好干脆斩断,然后由于政治上的分歧,彻底走向了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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