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炎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他当然也明白她的顾虑,以前姜碧瑶在宫中是唯一的女主人,宫人有多少她的心腹?后来又是姜碧瑶,这宫里,谁是谁的人,谁知道?
    她担心也是有理由的。
    左苍狼说:“我怎么能不多想?这宫里要想活下去,并不比疆场容易。”
    慕容炎淡淡说:“你要说的话我都明白,以前纷乱不断,顾不上宫里。现在,也是时候应该整顿一下了。”
    次日,慕容炎下旨,将老宫人放一部分出宫,遴选新人入宫。王允昭便成了最忙的人,现在宫里,姜碧兰那边是可以随便分人过去的,慕容炎不会在意。姜碧瑶那样张扬的性子,定是要自己亲自挑的。
    左苍狼和御书房的小安子那边特别需要注意,要安放妥贴的人手。班扬、罗沙、可晴那边也可以看她们的意思,但是可以放在最后。
    等到新的宫人入宫那一天,王允昭请了左苍狼过去挑人。
    左苍狼到时,只见宫人们跪成一排,姜碧瑶最先挑了几个人,看见左苍狼,只是冷哼一声,也没说话,先走了。左苍狼看了一圈,说:“这个丫头,倒是不错。看着机灵。”
    王允昭抬头看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女孩,下巴尖、眼睛大,长得确实十分机灵。他说:“能入得将军之眼,是她的福气。”
    左苍狼却说:“算了,我那宫里,如今还是不要放太过机灵的人比较好。”王允昭有点尴尬,什么也没说。左苍狼说:“这个丫头,就留给安公公吧。”
    说完,自己选了几个还算过得去的宫人,便先行离开了。
    小安子当然不会违背她的话,将那宫人挑走了。那丫头叫冰儿,长得是真水灵。不过新人是没那么快御前侍候的,她顶多也就打打下手罢了。
    等她们都走了,王允昭才把左苍狼挑的几个宫人都叫出来,说:“以后南清宫里,领取任何东西都需要太医院查看确认。如有异常,必须及时报给我知晓。”想了想,怕这几个人误会,倒是补了一句:“陛下担心将军,这也是为她安全着想。”
    宫人们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跪下应是。
    冰儿到了御书房侍候,这对新入宫的宫女来说,可以说是件想也不敢想的事。她心里有些不安,就算她进到这里,难道她真的有希望报仇吗?
    她甚至根本没资格见慕容炎,所做的也不过是个领取茶叶、照看羹汤之类的活计。每一样饮食送出去之前,都有专门的内侍试毒,流程严密,无从下手。
    她有些心急了。
    德益堂,姜杏还在坐诊。左苍狼来时,他毫不惊讶,只取了棉布覆在她手腕上,连症状都没问,直接开始把脉。左苍狼说:“涟亭已经不在了,姜大夫为什么还留在德益堂?”
    姜杏没说话,左苍狼说:“记得当初,您是陛下派给他的人,想必姜大夫和陛下,早就认识吧?”
    姜杏这才说:“你想问什么?”
    左苍狼说:“你和姜散宜是什么关系?”
    姜杏说:“同姓不同宗。”
    左苍狼点头,说:“我想要一副方子。”
    姜杏直接问:“功效?”
    左苍狼说:“慢性毒药,需要毫无痕迹,足以瞒过最高明的大夫。”
    姜杏面色微变,说:“不可能。但凡用药,皆有痕迹。若是真正高明的大夫,比如老夫,便不可能瞒过。”
    左苍狼说:“若是我有十年时间呢?”
    姜杏愣住,过了一阵,突然问:“你的意图这样明显,就不怕老夫说出去吗?”
    左苍狼摇头,说:“不怕啊。”姜杏不解,左苍狼说:“你是姜散宜的亲戚,曾经为王后制造过假孕,还将二殿下送入宫里。就算你向陛下说明,你说陛下会怀疑是谁指使呢?”
    姜杏慢慢坐下,说:“我可以告诉姜散宜。”
    左苍狼说:“可是药方是你开的。陛下……是容不下对他有丝毫威胁的人的。”
    姜杏终于说:“我也可以不开。”
    左苍狼说:“很难,我既然来了,又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你觉得此时拒绝,还有余地吗?”
    姜杏看看左右,说:“藏歌也来了?”
    左苍狼没说话,他想了想,终于在桌前坐下来,许久,说:“你们宫里的事,我不想管。”
    左苍狼说:“我知道,此事之后,我不会再烦你。”
    出了德益堂,回到宫里,还没进宫门,便有几名侍卫上前,施礼道:“将军,奉命检查,还请将军见谅。”
    左苍狼停住脚步,任由一个宫女上来搜身。宫女搜得非常小心,将她在德益堂开的方子寻了出来。然而送到太医院之后,发现只是一副还不错的补血养气的方子。
    而她身上再无其他。侍卫只是命人前往太医院为她熬药,药方都没有再还给她。
    ☆、第 124 章 分忧
    两天后,宫里传来消息,可晴有了身孕。消息传过来时,左苍狼说:“薇薇,说起来,你也不小了。可晴比你还小一点,已经作母亲了。”
    薇薇脸红了,说:“好端端的,将军说这些干什么?”
    左苍狼说:“如今我久不在朝中,不过要拉个媒想必还是可以的。我们薇薇有没有看得入眼的好男儿?”
    薇薇把袖子一甩,说:“不理你了!!”
    左苍狼笑,说:“你不说,我自己想了?许琅怎么样?”
    薇薇急了:“你才不要嫁给他呢!”
    左苍狼看她神色,说:“那还有谁?王楠?”
    薇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将军!”
    左苍狼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如今他们都在晋阳,得早点定下来才好。人你都是见过的,品性我也了解。你从我这宫里出去,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至于苛待你。”
    薇薇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当下懵了:“将军?薇薇还想跟着您几年,再说我走了,以后谁来侍候您啊?”
    左苍狼说:“我又不是缺手缺脚,再说你走了,总会有其他人进来,不要担心。”
    薇薇还想说什么,左苍狼说:“好了,明天我跟王楠说说。”
    她亲自提出来,王楠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薇薇他见过,丫头模样不错,性子有点冒失,但不失天真可爱。于是也就这么答应下来。第二天,向慕容炎求娶薇薇。
    一个宫女而已,慕容炎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这事也便这么成了。
    薇薇跟王楠成亲那天,左苍狼亲自将她送出宫门。薇薇一身喜红,被她搀扶着,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显得很是紧张。左苍狼拍拍她的手,说:“陛下用得着王楠,诰命什么的,以后肯定是少不了的。我就不再为你争取了。出了宫,不比在我身边的时候,凡事多动动脑子。”
    薇薇紧紧握着她的手,突然问:“将军,您为什么突然要匆匆忙忙把我嫁了?是不是薇薇做错了什么?”
    左苍狼摇头,说:“说什么傻话,女大当嫁嘛。”
    薇薇的眼泪流下来,砸落在她手背上。不多久,迎亲的队伍到了,王楠身着朱红的武器朝服,高坐马上,正是意气飞扬之时。左苍狼把薇薇的手交到他手上,四目相对,她说:“以后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王楠点点头,突然想起那一年,军中第一次见她。女孩身穿狼皮的猎装,身背弓箭,手上是黑色的护指。然而这天下大部分人,终不能采撷星月。
    他接过薇薇的手,说:“将军放心,属下会的。”
    左苍狼抬手,拍拍他的肩。
    一个宫女的出嫁,终归只是一件小事。再者,玉喉关一战大败,阵亡四万余将士,也不适合大办喜事。是以除了南清宫的人以后,也没有别人相送。但是嫁妆倒是丰厚的,除了左苍狼那份,慕容炎也命王允昭添了不少。
    毕竟王楠这样的少年将军,日后也将是军中的中流砥柱。他对于用得着的人,一向不错。
    可晴远远地站在岔路口,没有上前。她身边,宫女低声说:“晴良人,您怀着身孕,久站无益,还是先回去吧。”    可晴嗯了一声,看见王楠将一身嫁衣的薇薇迎上花轿。如果……如果是薇薇怀了身孕,那个年轻而英武的将领,应该会满脸喜色、万般呵护吧?她抬起头,看向这一片华美却冷清的宫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想后悔,却也无从后悔。
    这一日,正逢慕容炎生辰。也许是容太后的原因,他很少大肆庆贺。但是今年又不同往年,玉喉关一战,燕军失去了四万余精锐。从慕容炎登基以来,大燕就未曾经历过这样的惨败。
    是以这个生辰,反而必须热热闹闹地庆贺,以安民心。
    宫里很早就开始准备,搭了戏台,找了戏班。左苍狼带着慕容宣过来,慕容兑和慕容泽在一起玩,慕容宣也一并过去。三个孩子玩了没多久,慕容泽就把慕容宣推倒在地上。
    慕容宣哪是吃素的,站起来就跟慕容泽打架。慕容泽比他大,要不了多久,又将他打趴下了,可脸上也被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胳膊也被他咬了好几口。慕容泽抹着脸,看见手指上的血丝,不由上前踢他。
    慕容宣爬起来,又往他鼻子上挠了一道。奶娘们慌忙上前把两位皇子抱开,有人说:“大殿下,可不能打他,他是你弟弟啊!”
    慕容泽瞪了她们一眼,指指慕容兑,说:“这才是我的弟弟,他不过是个低贱宫女生的孩子,算什么弟弟?”
    慕容宣也没理他,自己跑到左苍狼面前,左苍狼看见他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微微皱眉。他赶紧低头自己整理了一下,偎依到她膝前。左苍狼抬起手,轻轻擦了擦他微肿的嘴角,说:“他们打你啊?”
    慕容宣抿着嘴,不说话。左苍狼笑,说:“你是个王子,不能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呀,对不对?”慕容宣吸了吸鼻子,指了指桌上的糕点,说:“我要吃这个。”
    刚才的事,倒是不愿说了。
    左苍狼挟了糕点给他,就听见那边姜碧瑶已经在责罚奶娘,想是看见了慕容泽脸上的伤。慕容炎听姜碧瑶一番哭诉,倒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哭诉的。以后让奶娘注意些便是。”
    说完,看了一眼左苍狼和她身边正在吃糕点的慕容宣。有些人,好像是天生就合不来的。
    戏班开始唱戏了,左苍狼并不喜欢看戏,她不喜欢一切需要坐着不动、安静观赏的东西。然开戏不多久,王允昭就过来,说:“将军,陛下说了,您要是不喜,可以带三殿下回去了。”
    左苍狼微怔,这样的场合,任何人都是不敢迟到早退的。她转头看慕容炎,正好慕容炎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又都缓缓移开。
    慕容炎身边,班扬说:“陛下,下一折戏真的我来点吗?”话音刚落,顺着他的目光,她看见目光那头的人。然而慕容炎似乎回过神来,问:“什么?”
    班扬扬起脸,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说:“班扬是说,下一折戏点公莫巾舞行吗?”
    慕容炎温和地道:“当然。”
    班扬没有再多说,他的宠爱确实是温柔到百依百顺,很容易就让女人迷失了自我。可其实,他无尽地给予,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女人有多好、有多爱,而是因为那些东西,他都不在乎。
    他真正在乎的人……也许反而什么都给不了吧。
    温柔是浮于表面的河流,而溺得太深的人,就会触到河流之下冰冷而尖利的石头。
    左苍狼确实是不想久留,但是慕容宣玩得很开心,她便又多坐了一会儿。慕容宣正处于好动的年纪,平时也难得出宫来走走,外面的世界,正是新鲜之时。
    身为一个皇子,没有几年能够自由玩乐,让他多看几眼也好。
    慕容宣顺着她的膝盖爬上去,坐在她怀里,把吃过一半的糕点往她嘴里塞。左苍狼无奈:“能不能不要把你吃剩的东西喂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我的口水吗?”
    慕容宣嘻嘻笑,半天突然说:“甜的,我尝过了。”
    所以他把亲自尝过的,那些自己爱吃的,都塞进了她嘴里。左苍狼说:“行了行了,我饱了。”轻轻拍拍他的背,说:“这么小就会灌迷汤,你们慕容氏的人都他妈是这样,口蜜腹剑,哼。”
    慕容宣正咯咯笑,左苍狼往他嘴里又塞了一块红枣糕,说:“吃完这块不能再吃了啊,小心长虫牙。”正说话,突然看见姜散宜的眼神,瞟了一下薜成景。左苍狼心中一凛,当时薜成景在跟达奚琴说话,宫女正好上了一碗燕窝粥。
    而姜散宜的目光有一星闪烁。他如今跟薜成景的关系,这样留意可不是一件好事。左苍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走到薜成景身边,低声对达奚琴说了一句:“注意姜散宜。”
    达奚琴不动声色,左苍狼对薜成景说:“大人,今天宴上饮食甜腻,恐怕伤了小孩子的胃口。看来看去,还是大人这里东西清淡。说不得要厚起脸皮,向大人讨一点去了。”
    薜成景不明白她为什么地突然过来,当下说:“三殿下若是喜欢,微臣荣幸之至。”
    左苍狼让宫女拿了小碗,将他案几上的东西每样挑了一点,达奚琴不着痕迹地打量姜散宜,直到她动了那碗燕窝粥。薜成景也发现有不对了,说:“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达奚琴走过来,说:“看他神情……恐怕是血燕粥。此人真是胆大包天,揭穿他吗?”
    左苍狼说:“现在揭露他,陛下会以为我们一起作戏。”
    薜成景慢慢有些明白了:“将军是说,这粥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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