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狼说:“自古蛇无头不行。西北民心不稳,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出现,消除前人的影响。如今我已无军职,又久居宫闱,再去营中,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如果三殿下在,总算有个名头。”
    慕容炎这才说:“可是他毕竟还年幼。”
    左苍狼说:“所以微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能划出一段地界,暂时分封给三殿下母子。如此一来,陛下纵不能亲临,也如亲临一般。”
    慕容炎说:“封地?什么地方想必你也想好了?”
    左苍狼确实是早有打算,她拿了朱笔,在慕容炎身后的大燕地图上圈了一个地方。慕容炎有些意外,他以为会是宿邺或者马邑城之类。然而这却是小泉山附近的沙漠。
    他说:“这里?你不会不知道,这是块不毛之地吧?”
    左苍狼说:“三殿下毕竟还小,若分封城池,只怕适得其反。有个名头就好。”
    慕容炎这才说:“依你。”
    左苍狼跪下谢恩,起身准备告退,慕容炎突然问:“几时回来?”
    左苍狼笑笑,说:“陛下还怕微臣跑了?”
    慕容炎冷哼,提笔写了御旨给她。
    次日,左苍狼就带着慕容宣和芝彤,一并前往小泉山。
    芝彤听闻要离开王宫,一直淡然的眉宇间竟然有了几分喜色。一直到坐上车驾,马车起行,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虽然慕容宣已经五岁,但是芝彤时年也不过二十一,正当年轻之时。
    左苍狼说:“我们去西北,是有重任在身。而且边关苦寒,不是嘴上说说。你倒这样高兴。”
    芝彤说:“我素来便闻知西北荒凉寒冷,但是我从没想过,今生还有一天,能够跟随将军、带着宣儿,离开王宫。”她吸了吸气,握住左苍狼的手,说:“将军,芝彤真的好开心。”
    左苍狼抽回手,说:“别弄得像我俩带孩子私奔一样好吗?你现在是开心,等到了那边就知道什么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芝彤破涕为笑,一转头看见慕容宣正在吃糕点,不由掏出丝绢为他擦了擦嘴,眼角眉梢尽是温暖欣喜的神采。
    马车出了晋阳城,走晋蓟古道。左苍狼撩起车帘,看见外面山脉隐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一年,第一次随慕容炎出晋阳城,前往宿邺大营。
    他大笑着将她捞到自己马上,在她额头用力一吻。然后扬鞭策马,纵情狂奔。
    而今古道依旧,而往事如沙砌的城,坍塌无声。回忆是钝锈的刀,而被它切肤剔骨的人,只能微笑。
    马车到了小泉山,慕容宣和芝彤都换上了厚厚的裘衣。但是到了新的地方,慕容宣显然十分兴奋,并未受寒冷和风沙影响。左苍狼牵了他的手,跟芝彤说:“我们出去一趟,你若累了,先歇一歇。”
    芝彤也没问他们去哪,只是说:“早点回来,我准备晚饭。”
    小泉山和马邑城的守将已经早早迎侯在旁了。左苍狼说:“陛下的任命书,你们都看了?”
    守将赶紧齐声道:“回将军,我等皆已接到朝廷和周太尉的命令,附近守军听从将军调令。”
    左苍狼点头,守将问:“将军既然已经来到小泉山,是否要召集兵士、百姓训话?”
    左苍狼说:“不必,你们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正常驻守城关,一拨跟我和三殿下去殿下的封地看看。”
    两名守将,一名是沈玉城的弟弟沈玉河,一名是周信的义子周淼。都是周信的心腹,当初也是随他几番征战过的。既然周信下令听众调配,他们当然是全力配合的。
    然而这时候,来到所谓的“三殿下的封地”,他们还是不解。这一片几乎全是沙漠,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左苍狼却指着地图说:“这里虽然远离河流,但是要引流还是容易的。我需要一部分将士,从这里,到这里……”她指尖轻划,在地图上划拉出一条线:“开凿一条河,将白狼河的水引到这里。工程有些大,可能要耗费一些时日,你等须得耐心。”
    沈玉河和周淼互相看看,说:“将军,这一带素来无人居住,我们开河引流有什么用吗?”
    左苍狼说:“不用多问,去吧。”
    二人这才答应一声,立刻安排兵士去做。左苍狼叮嘱道:“找个熟知河工的人带领,别瞎挖。”
    等二人去了,慕容宣才问:“阿左,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左苍狼握着他的手,去触碰地上的黄沙,说:“这个世界很多地方,最开始都是什么都没有的。”
    慕容宣眼睛亮了,说:“你是说,以后这里什么都会长出来,然后就会变得跟晋阳城一样了吗?”
    左苍狼说:“土里能够长出什么,要看种下的是什么东西。只有播种的人可以控制。”
    慕容宣又不懂了。左苍狼只好跟他解释:“比如呢,我们在这里养一对海东青,给它们吃的、喂它们水。不让其他人伤害它们,这里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海东青。”
    慕容宣就明白了,一脸苦恼地说:“大灰就很能吃了!如果有很多很多大灰,那我得帮它们找多少吃的呀?”
    左苍狼大笑。
    边城的日子很枯躁,宿邺城和马邑城等地的百姓,仍然时不时引起骚乱。左苍狼命人驱赶为主,她自己则仍是和慕容宣在小泉山附近的沙漠里开河引流。
    她为慕容宣请了当地的一个儒士教他读书,讲些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慕容宣半懂不懂,下了学就陪她去沙漠。在得知这片土地是父王分封给他的时候,他很爱惜这里。小孩子,并不懂这里的贫瘠和荒僻。
    因着兵士可以调用,开河引流几乎不费什么人工。只有找的几个河工师傅是需要付钱的。左苍狼手上是有钱的,袁戏等人在时,有一些军费在她手里。她花用不多,这时候倒是全拿出来,又雇了些勤劳的百姓,沿开凿的河流两岸种草植树。达奚琴闻听此事,也请了一些河工师傅过来帮忙。
    自己还草绘了一些水车等样图,又命将作监派了两位大人过来协助。
    沙地形势没有那么容易改变,但是这里地下,有被冰川的水滋润,比别处情况稍好。如今白狼河的河水再被引流至此,一些地方慢慢便长出新绿。
    大量草籽树苗被撒在这片土地上,慕容宣眼看着冬去春来,眼看春尽夏至。西北的烈日将他晒得黝黑,但是这片不毛之地,却真的有了一丝绿意。
    左苍狼代慕容宣发出文书,称如果有百姓愿意到此牧羊、牧牛,可以免各种税费,只要种草、植树抵偿。
    慢慢有几户人家迁离过来,真的养了羊。一边放牧一边种草、植树。以前雇佣种草的百姓见了,也开始效仿,慢慢便不需要再另行支付费用。他们每天种下的草,比牛羊消耗得少,但毕竟草和树的生长都需要一个过程。左苍狼一直命有经验的放牧人计算控制牛、羊数量。
    及至第二年,等到旱季再度来临之时,百姓异常缺水。左苍狼命军士维持秩序,由两岸百姓自由取用。周信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宿邺城的军士也拨了一部分过来,撒鱼苗、种草、植树。
    渐渐的,周信的军队在百姓之中,也慢慢有了一些口碑。再加上周信到此之后,御下还是严厉,每次冲突虽然流血伤亡都有,却终究也不是燕军先动的手。
    于是骚乱在无形之中,慢慢地少了。私下里,三殿下慕容宣的名字,在边城之中开始传扬。
    ☆、第 129 章 师父
    虽然看着一片沙漠变成小绿洲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这却是非常漫长的过程。日子无限重复,并不符合小孩子眼中的杀伐峥嵘。慕容宣躺在刚刚长出嫩尖的草地上,和左苍狼一样双手枕着头,仰望蓝天,说:“我以为你带我和母妃来打仗呢,没想到是过来种树、放羊、养鱼。”
    他身子开始抽条,躺在草地上,显得瘦而纤长。左苍狼说:“无聊吗?”
    慕容宣想了想,说:“有一点。不过有时候还是满有意思的。”
    左苍狼说:“那你比我强。”慕容宣不解地看她,她说:“我以前种树喂猪的时候,从没有一刻这样觉得。”
    慕容宣有了兴趣,问:“你以前就种过树、养过猪?”
    左苍狼说:“嗯,那时候跟温帅、袁戏、诸葛锦他们……”她兴奋地提起旧事,突然发觉,那些恍如昨日的画面,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
    她陷入沉思,旁边慕容宣说:“这里应该有个名字。”以前这里一片荒凉,并没有名字。左苍狼说:“既然陛下把这里分封给殿下,名字当然也是殿下取了!”
    慕容宣一脸慎重,但是想了半天,苦恼地说:“你就不能帮着想想?”
    左苍狼说:“小泉山旁边分安县和阳城,如果殿下不介意,这里索性便叫安阳洲好了。”
    慕容宣说:“安阳洲?也行吧。”他跳起来,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安阳王了!”
    左苍狼笑得不行,然而慕容宣回到驿馆,真的命人传书给慕容炎,要作安阳王。个把月之后,慕容炎传回御旨,竟是同意了。不但封他为安阳王,还给了其母芝彤一个妃位。
    左苍狼笑着说:“恭喜娘娘了。边城辛苦,娘娘可有回宫的想法吗?”
    芝彤说:“将军说的是什么话。既然陛下将安阳封给殿下,奴婢当然愿意留在安阳,陪伴将军和殿下。”
    左苍狼握了她的手,说:“别再称奴婢,芝彤,此处虽然略胜边城,然而终究是弹丸之地,非久恋之家。”
    芝彤终于望定她,说:“将军的意思是……”
    左苍狼拍拍她的肩,她急道:“可是陛下膝下,毕竟是有正宫嫡出的长子啊。他虽然对宣儿也好,但那全是……”全是看在左苍狼的面子上,她不敢多。
    左苍狼说:“这些事,你不必烦恼。”
    芝彤犹豫再三,终于说:“可是将军,奴婢目光短浅,却觉得留在此地也不失为平和安宁之事。何必非要回宫,去经历那些九死一生的凶险呢?”
    左苍狼说:“因为身在逆潮之中,没得选择。”
    芝彤不再说话了。
    夜里,慕容宣吃完东西,左苍狼说:“走,带安阳王去个地方。”
    慕容宣一脸兴奋:“去哪?”
    左苍狼牵了他出来,让一个农夫驾车,一路来到小泉山。月色如霜,两个人一路上山,爬了一个时辰才到山腰。慕容宣这些年身体非常好,一路爬山还能一路搀扶她。
    前面是一间石屋,慕容宣好奇:“我们是来找人吗?谁在这里?”
    左苍狼说:“这个人姓郑,名郑褚。是大燕曾经有名的将军之一。”
    慕容宣眼睛一亮,说:“我知道,玉喉关一战,袁将军战败之后,他便请求告老还乡。咦,他怎么会在这里?”
    左苍狼说:“因为这里远离皇城,清静。”
    慕容宣说:“我听人说,他之所以退隐,是因为对父王不满。”
    左苍狼转头看他,异常严肃,说:“是的。”
    慕容宣不料她会这样直接,问:“那我们到这里,不怕被他发生吗?”
    左苍狼蹲在他面前,他注视她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说:“阿左是想让我拢络他?”
    左苍狼说:“可以这么说,但是如果真心对人,不应该叫拢络。我希望你能拜他为师,跟他学武。而且安阳虽小,等到日后也需要卫兵,他可以帮你练兵。”
    慕容宣说:“可是如果他对父王不满,为什么会帮我?”
    左苍狼说:“这只能看你了。殿下,三分天定、七分人为。关键不在于他为什么帮你,而在于你凭什么,能得他们性命相托。这里,我不能陪你进去,后面很多地方,都需要你自己去走。但我只能说,这对你非常重要。”
    慕容宣看了一眼石屋,顿时觉得里面像有什么怪兽。他毕竟是小,平时身边有左苍狼出谋划策,难免便依赖她一些。左苍狼看着他的眼睛,问:“想好了吗?”
    他说:“他不会杀我吧?”
    左苍狼说:“不会,将军刀下,不斩老幼。”
    慕容宣深吸一口气,说:“我去了。你别骗我啊。”
    左苍狼说:“嗯。”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说:“要是我真被他杀了,你和母妃离开的时候,不管去哪儿,一定要把我带走啊。”
    左苍狼失笑,说:“嗯。”
    他终于向石屋走去,初时脚步犹豫,但是没几步,就镇定下来。
    郑褚本来睡着,但外面敲门声一响,他就醒了——多年营中的警觉,即使是如今,也终是改不了了。他沉声问:“谁?”
    慕容宣说:“郑诸将军吗?请开门。”
    郑褚闻言,心中一惊,不知不觉已经握了斧头在手,他走到门边,问:“什么人?”
    慕容宣站在门口,他拉开门,见外面站了一个半大孩子,顿时有些犹疑:“你是谁?”
    慕容宣郑重地对他一拜,说:“我是当今陛下的三皇子,慕容宣。特来拜访将军。”
    郑褚微怔,然后立刻便十分厌恶,这些皇子,这样小小的年纪,已经学会拉拢人心。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一个皇位?他说:“殿下深夜到访,是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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