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氏颇有些意外:“青云观香火鼎盛,这位浮云大师更是有神仙之称,听说寻他卜卦的不知凡几,怎会招待咱们素斋。”
    明德笑道:“舅母,青云观香火旺盛可还是托了咱家的福呢,浮云老道听说舅母来上香,便叫人摆下素斋略尽些心意罢了。”
    翟氏:“胡说,咱家不过寻常的买卖人家,跟人家道观的香火有甚干系。”
    明德:“有干系,有干系,舅母莫非忘了,当初咱家在冀州买铺子的时候,那些老道跟恒通当串通一气使坏,都说咱家那个铺子的风水不好,是大凶之地,独有这青云观的老道说咱家的铺子是风水宝地,主着发家的,如今咱家冀州府的几个铺子买卖红火,这件事儿便传了出来,都说青云观的老道灵验,赶着来烧香求符卜卦,虽不能说青云观的香火都是因咱家,却多少有些干系,故此请舅母吃顿素斋也是应当的。”
    翟氏倒真忘了这档子事儿,给明德一提醒方才想起来,不禁道:“出家人清苦,咱们也不差这一顿素斋,何苦叨扰人家,你去回了吧,若浮云大师得空,我想卜上一卦,不知可否?”
    明德:“舅母您不用客气,这素斋可不是白吃的,虽没说一顿素斋多少银子,可举凡吃了青云观素斋的,哪家不得多添香火,正如二姐说的,这些老道别看是出家人,算得可比咱们做买卖的都精呢,而且,这里的素斋也烧的好吃,论起来,也就京里灵慧寺的素斋能媲美了,至于卜卦,不忙,一会儿吃了饭,明德去请了老道也就是了。”
    翟氏到底是京里人,灵惠寺的素席赫赫有名,自然是吃过的,一听说这里的素斋能跟灵惠寺媲美便动了心,点点头:“如此便尝尝这青云观的素席吧。”
    青翎跟青青听了自是高兴,这都快晌午了,早饿了,有素斋岂不正好,一边儿一个扶着翟氏往里走,从侧门进去直接绕到了后头一个两进的小院,外头瞧着便觉幽静。
    有个十来岁的小道士引路,刚要往里走,不想忽一个小子从里头钻了出来,也没看路,直接就朝着中间的翟氏过来了,青翎下意识往前一挡,那小子一脑袋撞到了青翎怀里,撞得青翎一个踉跄,亏得旁边的谷雨扶住她才没摔倒,便如此,也给撞得肋骨发疼。
    谷雨忙给她揉,还没缓过来呢,便听一个颇有些霸道的声音:“你撞坏了我的东西,你赔,要是不赔,看我告诉爷爷打你板子。”
    青翎这才发现,眼前站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狐狸毛的短袄,毛色油亮油亮的,一看就不是寻常东西,下头团花朵朵的裤子,裤腿翻着同色的狐狸毛边儿,脚下是一双水獭皮的靴子,头上的总角发辫上缀着两颗龙眼大的珍珠,生的唇红齿白,俊眉修目的颇为漂亮,只不过叉着腰瞪着眼的样子有些可笑,倒让青翎想起当年的安乐王来。这么一想越发瞧着有些像。
    小满不干了:“是你自己瞎跑瞎撞的,撞伤了我们小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倒打了一耙。”
    那小子瞥了小满一眼:“反正你们得陪我东西,不然,今儿谁也别想走。”说着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昨儿下了一天雪,地上虽扫了积雪,却仍有些泥。
    从这小子的打扮上就能看出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想来是家里宠惯了,才成了这样霸道的性子,若是大人跟他讲理便可,遇上不讲理的也好办,不搭理也就是了,可这么个七八岁的孩子,真有些为难。
    刚是听见呼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这会儿看过去,不禁失笑,原来是鲁班锁,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跟拿鲁班锁的小孩子犯冲,怎么总会碰上这样的熊孩子,怕他在地上坐的时候长了冻出毛病来,便道:“你先起来,这个容易,不用赔,我给你装上就好了。”
    那小子听了不屑的瞥了青翎几眼:“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会装,我才不信呢,我家先生总夸我聪明,到现在都没学会把这九根都拼起来,你个小丫头怎可能会。”
    青翎笑了起来:“你家先生没告诉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你怎知我就不会装。”说着弯腰把地上散落的木条捡了起来,在手里转了几下,一个完整的鲁班锁就装好了,递在他手里,便不理会他,扶着翟氏走了进去。
    青翎几个进了院,两个小厮一脸着急的寻了过来,一见他方才松了口气:“小少爷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可叫奴才们好找。”
    小子摆弄了手上的鲁班锁几下:“找我做什么?”
    两个小厮知道小爷的脾气忙道:“九爷跟温公子来了,就在那边儿的静室里吃茶呢,听说小少爷也在,叫小的来寻您过去。”
    这小子听了眼睛一亮,转头往静室跑了。
    福海瞧见他忙道:“瑞少爷还真在啊,我还当那两个小子扯谎呢。”
    这小子却道:“我小舅舅呢?”
    正说着忽听里头慕容瑾的声音传来:“瑞小子还不进来,跟福海蘑菇什么呢。”
    小子应了一声:“来了。”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道:“小舅舅,刚我碰上了丫头,会装小舅舅给我的鲁班……”话未说完就看见青翧,眼睛陡然睁大:“你,你不是去那边儿吃素斋去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有,你刚明明穿的不是这样的衣裳,什么时候换的?头发也不对,怎么还长了胡子,你,你不是刚那个丫头,你是谁?”
    青翧耸了耸肩:“我是胡青翧。”知道这小子就是文府第四代的长孙,老太师的宝贝曾孙儿,也是文府的小霸王文瑞。
    温子然笑道:“瑞小子你这人儿不大,怎么眼神还不如你曾爷爷了,连男女都分不清了,青翧明明是男的,哪来的什么丫头?”
    文瑞盯着胡青翧看了一会儿:“刚我明明遇上一个丫头,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比他皮肤白,长得好看,也比他聪明,三两下就把小舅舅给我的鲁班锁装好了。”
    温子然看了青翧一眼:“早上出来的时候,听说贵府夫人跟两位小姐今儿也来青云观上香求,瑞小子刚碰上的不是你那位二姐吧。”
    青翧点点头:“我猜着也是。”
    文瑞听了忙道:“那丫头是你二姐?我不信,你瞧着比那丫头笨多了。”
    慕容瑾:“青翧可不笨,你那个鲁班锁他也会装。”说着把他手里的鲁班锁拿过来递给青翧,青翧拆开装了一遍,看向文瑞:“怎么样我聪明吧。”
    不想,那小子却摇头:“你没那丫头聪明,你装的比那丫头慢多了,不过,既然你会装,我便信你是那丫头的兄弟好了。”
    青翧笑了起来,冲他竖起大拇指:“你说的是,我是没我二姐聪明,我二姐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青翧一说文瑞倒有些不信了:“少吹牛了,就会装鲁班锁罢了,算什么世上最聪明。”
    青翧:“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二姐可不止会装鲁班锁,还会做好些新鲜玩意呢,例如这个。”说着把腰上的荷包拿了出来,松开抽绳,把里头东西倒在了桌子上:“这是昨儿刚从我二姐哪儿要来的,可好玩了。”
    文瑞伸手摸了摸:“不就是几块木片子吗,有什么好玩的?”
    青翧嘿嘿一笑:“谁说是木片子。”动了动拼成了一个房子:“瞧,这是房子。”又动了动拼成个人物:“这是动物……这是桥……”把文瑞都看傻了,伸手要去拿,青翧已经利落的装回了荷包里:“这个可不能给你,我还没玩够呢。”
    文瑞撇撇嘴:“谁稀罕。”眼睛却不住往青翧手里的荷包瞄。
    青翧不过逗他罢了,见他眼馋的样儿,塞到他手里:“你既喜欢就给了你吧,我二姐哪儿还有个十二块的,回头我要来就是。”
    文瑞立马眉开眼笑,有了玩意也不磨慕容瑾了,跑出去找地方玩去了。
    文瑞一走,温子然开口道:“青翧,你这位二姐还真与众不同,一个姑娘家不再闺房里研究刺绣针线,怎捣鼓起这些东西,你这拆解鲁班锁的法子,莫不是你二姐教的吧。”
    温子然一句话,慕容瑾也看向青翧,目光深沉。
    青翧呵呵一笑:“是我二姐教的啊,虽说我们姐弟俩是龙凤胎,可我二姐自小聪明,我我强远了,书念得比我大哥都好,算起账来我家的账房先生都服气,这些还不是我二姐最擅长的,我二姐最擅长的其实是玩,前些年我就是二姐的小跟班儿,二姐去哪儿我就跟到那儿,像鲁班锁这些玩意也是跟我二姐学的,后来二姐大了,因我们姐弟长得像,便时常顶了我的名儿出去。”
    说着顿了顿:“其实,那年九爷在京里碰上的人不是我,是我二姐……”
    ☆、第111章
    浮云小老道还是那般清秀,每每见他这张故作高深的脸青翎毛就觉异常好笑,其实青翎也知道他的确有真本事,那些奇门遁甲八卦紫微的,青翎虽不懂,却也心存敬畏。
    而且,这个小老道看风水的本事自己是亲眼见过的,如今胡记当铺生意兴隆,怎么也有点儿干系。
    更何况,青云观的素斋的确好吃,真可跟灵惠寺媲美,吃的肚子溜圆,再质疑人家的看家本事,貌似有些不厚道。
    不过他卜的卦却不大吉利,说正月里要见哭声,翟氏听了颇为难过,也便没心思再待了,求了平安符便要回家。
    青青刚跟明德见面,哪舍得回去,更留恋道观外的热闹,自是不愿,翟氏想着小女儿难得出来散心,这么着就回去也着实可惜,本来想的也是跟两个女儿好好逛逛,只刚一听了浮云大师卜的卦,怕应在自己兄弟身上,心里有些糟乱罢了。
    见青青一脸不舍,便道:“你们喜欢就再逛逛吧,回头叫明德送了你们家去也就是了,不用非跟着我走。”
    青青眼睛都亮了,姐俩送着翟氏上了马车,青翎见明德眼巴巴望着自己,哪有不明白的,也不想讨嫌当电灯泡,咳嗽了一声:“青青你跟明德逛去吧,我嫌外头乱,去静室里吃茶。”说着丢开两人径自进了青云观。
    浮云小老道颇为周到,特意叫了两个小道士供青翎使唤,青翎不想劳烦他们,只叫他们备好茶具便让他们下去了,让谷雨冲了盏茶,自己从那边儿的书架子上拿了本太平经,打算用来打发时间。
    这青云观虽不大,倒布置的极精雅,尤其这吃茶的静室,还盘了暖炕,炕下的灶眼里生了炭火,烧的极热,便没有炭炉也不觉着冷,反而有些热烘烘的,外头的大衣裳便穿不住,脱下来让谷雨搭在对面的衣架子上,自己歪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书。
    太平经没什么意思,瞧了一会儿便觉眼皮有些重,索性撂下闭上眼想着假寐一会儿,不想竟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猛然发现窗外已有些暗了下来,刚要问谷雨怎么不叫自己,却瞧见对面一个人影。
    青翎一惊蹭的坐了起来:“你是谁,怎会在这儿?”
    对面的人未吭声,青翎微微眯起眼,方才看清对面的男人,暗道他怎会在这儿,谷雨跟小满呢?
    却一想他的身份也就不觉奇怪了 ,皇子身边儿的侍卫都是深藏不漏的高手,想收拾两个碍事的丫头还不容易吗。
    惊愕也只是一瞬,便安稳了下来,青翧是自己的亲兄弟,什么性子青翎最是了解,这小子说傻不傻,说精明可也不精明,一旦觉得谁好了,便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掏出去,当初让他顶自己的名儿出去应付慕容瑾,着实是一大失策。
    慕容瑾对青翧越好,青翧心里越过不去,青翎已经想到这小子早晚会把自己的底露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青翎飞快衡量了一下眼下的处境,以及慕容瑾这般做的目的,慕容瑾再霸道,到底也不是小孩子了,断然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儿,就算是当年胡搅蛮缠的熊孩子,说话做事也极有底线,可见皇家教育还是很成功的。
    想明白就放心了,开口道:“这里只民女一人,王爷这般闯进来,未免不妥吧。”
    慕容瑾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而是说了句:“那年在珍宝斋装鲁班球的人是你。为什么哄骗我?”
    青翎:“女子出行多有不便,虽我不在意却不能让爹娘蒙羞,便冒了青翧的名头出去走动,既是顶了青翧的名儿,自然便是青翧,何谈哄骗二字,王爷言重了,民女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慕容瑾看了她一会儿:“那个万花筒也是出自你手,不是陆敬澜想出来的。”
    青翎目光闪了闪,心说,怎么又牵出敬澜了,而且万花筒跟敬澜有什么干系?莫非他跟敬澜有过什么交集,为什么敬澜对自己只字未提,信里也未提及,也不明白慕容瑾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从心里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些无聊,跳下地微微一福:“民女告退。”说着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外间就给福海拦住了:“二小姐请留步。”
    青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一个奴才得顺着主子的意思,也不为难他,而是看向慕容瑾:“王爷这是何意?”
    慕容瑾:“为什么骗我?”
    青翎忍不住翻了白眼:“王爷这话可新鲜,我骗你什么了,我跟青翧是双胞姐弟,常扮作他出去也寻常,并非有意哄骗谁,况且,在珍宝斋不过萍水相逢,若不是瞧着老掌柜可怜,也不会伸手帮忙,再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意罢了,谁想王爷如此认真。”那意思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若不是顾忌慕容瑾的身份,青翎才没功夫搭理他呢:“王爷何必摆出一副受蒙骗的姿态,你来胡家不就是心有所疑吗。”
    慕容瑾仍不答她的话,而是继续问道:“后来我寻到你家的铺子为什么让青翧出来?”
    青翎嗤一声乐了:“若我记得不错,王爷当日找的人不就是青翧吗,难道王爷大老远的跑到安平县,是为了见我这样一个乡下丫头不成。”
    青翎本想他即便心里如此想,也不会当面承认,却忘了慕容瑾就是个熊孩子,哪管什么礼法规矩,直接道:“不为了找你,本王跑安平县来做什么。”
    青翎耐心用光:“王爷找我做什么?若是为了鲁班锁实没必要,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小时玩玩也就罢了,如今再玩岂不叫人笑话,便王爷有这样的兴致,想来有的是人陪王爷,想玩什么玩意都成,民女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慕容瑾:“若我就想让你高攀呢。”
    青翎:“民女虽卑微,却也不想高攀王爷。”冷冷瞪向福海沉声道:“闪开。”福海吓的一激灵,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青翎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了门就见廊下摇着扇子的温子然,大冷的天也不怕冻死,瞧见她笑了一声:“二小姐这是要走?”
    青翎懒得搭理他,直接问:“青翧呢?”
    温子然:“想来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早跑没影儿了,只怕这几日里二小姐见不着他的面儿了。”
    青翎咬了咬牙,心说好小子,有本事这辈子别回家,自己就服了他。
    想着脚下不停,快步出了青云观,到了外头才发现谷雨小满都不再跟前儿,明德跟青青也不知去哪儿了,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没有车马想走都不可能。
    越想越气青翧,这小子简直就是个靠不住的,看回头自己怎么教训他。
    正生气呢,便见福海跑了出来:“二小姐,我们家主子吩咐让奴才送您回去,谷雨姑娘跟小满姑娘也来了。”
    谷雨小满一见青翎好端端的站在哪儿,同时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儿,福海已经叫人把车赶了过来:“二小姐请上车。”
    到了这会儿青翎也没必要矫情,先回家要紧。
    福海亲自跟着一直送到了胡家大门前,眼瞅着青翎进去了,方才回了文府,一进客院就给青翧一把抓住:“福海,我二姐可说了什么?你瞧着脸色如何?恼没恼?”
    福海好笑的看着他:“二少爷,那可是您的亲姐姐,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啊,恼不恼的倒是没瞧出来,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提起二少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
    青翧一哆嗦:“那个,我这几日还是先别家去了。”
    温子然从后头过来,听了这话笑道:“一个丫头罢了,哪至于怕成这样。”
    青翧白了他一眼:“我二姐可不是寻常丫头,教训起我来,绝不会手软。”说着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也不知抽什么风,怎么一冲动就把实话给露出来了。”
    温子然:“也是啊,你这都瞒了大半年了,这时候戳破做什么 ,你就不怕我小舅舅把你二姐抢进王府去。”
    青翧摇摇头:“只我二姐不点头,谁也抢不去,我只是心里不落忍,我二姐常跟我说,朋友当以诚相待,九爷不嫌我身份低微,拿我当朋友一样看待,我却如此欺骗他,心里实在过不去,而且,我也厌烦了遮遮掩掩的,干脆说出来倒痛快。”
    温子然暗暗摇摇头,心说这小子还真是头脑简单,你倒是痛快了,殊不知勾起了别人多少心思,若那丫头寻常些也还罢了,偏偏如此与众不同,无论头脑心性还是容貌,都如此出挑,哪个男人遇上这样的女子能罢手。
    更何况小舅舅还是从小就惦记的,这么些年都没忘了,可见多上心,只如今这丫头可早有主了,还是陆敬澜,小舅舅便有心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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