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通麾下的府兵多为关中人士,甚至有些人家本就在京城,此时反叛倒也不奇怪。
    何况乌大宝来时带的可不止是某黑心东家的回信,还有一大堆他能寻来的家信。待陈政安排的“辎重”一装船,瞬间就让不少本来还犹豫的中间派变成了九死无悔的造反派。
    但京畿人士号称天子之民,与别处最大的不同,便是不识字的老农偶也能扯上几句“舍生取义”之类,这是精神文明建设到一定程度的结果。
    所以有人反,就必然有人不反。
    喊杀声还在持续,尧君素退到船舱边沿,将手中长刀狠狠劈在一人的脖颈上,却没预想中的鲜血横飞。
    连续的拼杀,尤其是多被铁甲兵器格挡劈砍的情况下,手中横刀早已卷刃,只在对方的颚下开了个深可见骨的口子。而后者手里折断的步槊,却顺势捅进了他的下腹。
    “铿!”
    留情结狠狠磕在金腹兽的棱角上,尧君素强忍剧痛猛的屈膝,用甲叶卡住步槊尖头,反手将长刀捅进对方的眼窝。
    后者喷血仰倒,吓得其余人一时不敢近前,急忙呼喝弓弩手放箭。
    “哗啦!”
    尧君素提起舱内一把胡凳,转身砸开窗格,随着激射而来的羽箭一同落入滚滚黄河之中。
    甲板上,打斗已近尾声。
    有心算无心,在刘纲的提前分派下,加之偷袭,决定降唐的战营在付出两条战船和五百人的代价后,便统一了军中的声音。
    “出师尚未捷,云鸿落河东。忠魂归故里,千载泣英雄……将来,怕是有人要骂我了!”
    长安城,听着侯巧文为他朗读的最新奏报,李大德在前者明眸星彩的注视下不知是自嘲还是感叹,随口丢出一首感怀五言,便兴致缺缺的剥桔子去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成了反派。
    这话是怎么说的?眼下明明大隋才是反派,哥们儿是正义人士来着啊!
    这个问题,此时好似难解,但若有局外人旁观,却是很清楚为何。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大隋快不行了。
    对这种情形感受最明显的,反倒不是中原水深火热中的世家百姓,而是坐落周边的邻居们。
    吐谷浑可汗伏允已攻下西海,绕过青海湖,陈兵河源。河右大片土地郡县实际已在吐谷浑控制之下,而大隋这边却一直都没反应。
    其他诸如突厥、高句丽、契丹等属国或部落也都蠢蠢欲动,趁火打劫的意图很明显。
    自先秦以来,一个大一统的中原王朝,对周边游牧民族意味着什么,连牧民家养马的屁娃都知道。
    但要说真杀进去,趁势入主中原、取而代之,大家心里又有些打突。
    五胡十六国的乱战时代毕竟才过去不过百年,那些如匈奴、鲜卑、羯、羌、氐等头铁杀进中原的大部落,眼下别说国家,连根毛都特么找不见了。
    瞧着大隋好不容易才在杨广的微操下日薄西山,得以喘息壮大的周边国家一边暗戳戳的捡便宜使坏,一边又怀着巨大的警惕心理。
    这其中,尤以突厥为甚。
    毕竟抛开民族仇恨不谈,只说利益,缓过乏来的大隋会先打谁,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
    哪个最凶,就打哪个。
    所以当老李派刘文静出使,过来套话时,突利可汗才变得那般热情,拼着家宅不稳也要拉他一把。
    只要邻居家打的热闹,就顾不上来打他。
    何况自老杨手里学来的外番朝贡那套也在突厥试行几年了,突利忽然就发现,原来中原王朝总喜欢让周边小国进贡,而非出兵占领,不光是装逼当大哥这么简单的。
    就比如薛延陀和铁勒,等于是替他挡住了北面冰原上的敌人侵扰,使得突厥牧民可以安心在草原上放牧。便是打仗,也是去别人家里打,不会破坏自家的一草一木。打完了,别人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而眼下,随着老李那边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并派人偷偷摸摸送了一批礼物进入突厥牙帐后,一扇奇怪的大门就在突利的面前打开了。
    北面既然能找一群小弟替自己守门,那南面呢?
    这些周边的暗流涌动,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被老李摆在明面上说。况且以他“善交朋友”的行为来看,邻居多了,搞不好还给了他更大的操作空间。
    眼下李唐治下的臣民百姓并不清楚自家皇帝是怎么想的,都还处于开国从龙的兴奋期。
    长安延福坊西曲一处青砖小院里,又传来了女子的怒吼。
    为什么要说又呢?
    因为这已经是这几天不知第几次吵架了,周边的邻居们甚至都没了吃瓜的兴致。
    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没新意。
    事情还得从老李“黄袍加身”那日说起,长安城的百姓们被李大德麾下的士兵鼓动着跑去朱雀门外吃瓜。自然而然的,小商小贩们便也瞅准商机,凑了过去。
    不过就冲那天那种混乱的场面,赚到钱的怕是不多。
    比如赵老才,兴致冲冲的带着一篮子干果瓜子过去,回来的时候差点连衣服都没了,磨蹭到半夜才敢进家门。
    那天晚上,邻居们几乎要被他家传来的怒吼声震碎了心肝,半宿都没睡着觉。
    “老娘辛辛苦苦收果子、切果片、泡糖熬制,你个杀才,一趟就给败坏干净了!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尖锐的怒吼声传出老远,可见当事人怒气之甚。
    “这赵老才,忒地窝囊!婆娘不听话,得揍哇!”
    隔壁的刘长发坐在自家树下,抿着茶水摇头。话音未落,身后屋内便传来自家婆娘的喊声:
    “刘长发你个泼才,又在那挺尸!快来给老娘把这油罐子挂房梁上去!”
    “诶~来啦!娘子莫急,俺这就来!”
    前者急忙放下茶碗,小跑着冲进屋内。隐约还传来这货幸灾乐祸的嘟囔:
    “嘿嘿,隔壁老赵又被他娘子骂了!他娘子可真是个母老虎,不急我家娘子半分温柔……”
    正在这时,街面上有大队脚步声传来,伴随马声嘶鸣。待到近时,竟是奔那赵老才家去了。
    “开门开门!”
    “赵老才在家吗?有民部官人上门,速开门拜见!”
    一群京兆府捕吏把隔壁院子的木门拍得“哐哐”作响。院中的叫骂声一瞬间消失,伴随着妇人失措慌乱的叫嚷。
    “怎地了这是?赵老才这厮端地老实,怎地还犯了事?”
    邻居们都带着茫然出了自家院落,好奇的张望。刘长发干脆搬了个胡凳站在院墙后面,扒着墙头偷看,身下还站着位身材娇小的妇人不住询问。
    “这,这位官人,俺家,俺男人犯什么事了,他,他可是良民啊!他连鸡都不敢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俺认识你们崔捕头妹夫的小舅子,俺跟你们说……”
    这边木门一拉开,还不等上门的差人开口,院子里一位身材魁梧的女人便把一个瘦弱的男人护在身后,苍白着脸色不住哀求,愣是让来人没找到机会插嘴。
    “话说,恁家……”
    一个带头模样的捕吏按刀上前,貌似还拱了下手,正要说什么时,那女人已是拉着背后的汉子跪了下来:
    “俺给你们磕头了,俺家就这么一个顶梁柱,你们不能抓他!他犯了什么法,俺替他行不行……”
    “闭嘴!”
    那捕头被吵的不耐烦,猛的爆喝一声,接着身后却传来一声“不可造次”。
    早有瞧热闹的邻居们发现了,被一群捕吏围在中间的,还有个穿褐色官服的男子。
    此时呼喝出声的,便是此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男子先是笑眯眯的上前,略一拱手,却是笑道:“这位娘子莫急,本官不是来抓人的,而是奉陛下旨意,为日前‘从龙’子民奉上特制文书,以示嘉奖!”
    “从龙?”
    “嘉奖?”
    不同的关键词随着不同的惊呼,从不同的邻居们口中传来。
    院中的赵老才两口子早就被说的一脸茫然,依稀明白过来,好似和前几天那场大热闹有关。
    “拿过来罢!”
    随着那官员挥手,一名捕吏捧着一个红绸布覆盖的木盘过来。待掀开时,就见其下摆放着一摞以明黄绸布为封皮的文牒状事物。
    那官员翻开几个看了一眼,便拿出其中一个展开来,对二人道:“这便是文书了,上面写了‘兹有长安县民赵老才,於乙亥年四月于长安朱雀门立拥立之功,特许见官不拜,大逆之下免罪一次,并免五年田税’!
    你们瞧瞧,这可是多少公侯都难有的特权,足见皇恩浩荡!对了,以后这京城就改做长安了,咱们皆是长安人士,切莫说错了!”说完,便笑眯眯的把文牒递了过去。
    “哎呀,哎呀,这真是……”
    那女子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有些手足无措。
    倒是她身后的赵老才,忽地挺直了腰杆,先是转身朝着朱雀门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回忆着当天的情形,口呼“陛下万年”。随后才起身接过文牒,还板着脸冲女人挥手道:“还愣着作甚,去拿些钱来,给诸位官人纳喜!”
    “哎,是是!俺这就去!”
    女人换了脸色,美滋滋的往回走。
    “不了,某还要去下一家,便不叨扰了!明日辰时,陛下于明德门外祭天祷拜,特许有此诏命的民众到场观礼!你们若去,记得早些!”
    一帮捕吏簇拥着男子转身离开,而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已然嗡嗡的议论开了。
    “朝廷竟真有嘉奖!”
    “娘咧,免了五年的税啊……”
    “这赵老才,运气可真好!”
    “可惜啊,那天俺见人太多,没敢去……”
    便在这时,就听“咵啦”一声,伴随着某人的惨叫,一声怒吼便自老赵家隔壁猛的传来:
    “刘长发!你个没用的杀才!天天就知道喝茶喝茶!明日你也去街上给老娘卖干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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