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八月底安梨白便出发去首都读大学了。
    临行前,安深青陪着安梨白来到机场。他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身上还背着明显比身形小许多的浅粉色背包,随着脚步的移动,背包上的蓝黑色笑脸小人挂坠左右摇摆,竟有种协调的滑稽感。
    安梨白浅笑着,拿出手机正准备拍下这一幕,却恰好捕捉到他转身的一瞬间。
    他瞪大了眼睛,赶忙空出一只手捂住镜头,埋怨道:“又拍我丑照。”语毕,他还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向下压了压。
    “我觉得挺好看的。”安梨白反驳道,又埋头看着方才抓拍的照片。
    分明是一句无心的夸赞,他却因此红了耳根,末了还要“恶狠狠”地威胁道:“不准发出去,否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能拿捏她的把柄。
    “否则怎样?”安梨白透露出少有的玩笑般的神情。
    沉默良久,他才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否则让你好看!”
    这话成功逗笑了安梨白。看着她鲜少笑弯的眼睛,安深青这才意识到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难得愿意同他开玩笑。
    “好了不开玩笑了,把行李给我吧。”
    原来,谈笑间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安检口。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分别了。
    安梨白接过一件件行李后,向安检口走去,而后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安深青招手,道:“过来。”
    他毫无防备地向她走去,“干嘛”这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即使他们从小到大拥抱过无数次,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难以自抑。他放下半空中正欲推开她的手,最后认命般地微微环抱她,闭上眼默默冥想,只求热烈的心跳尽快静下来,千万别被她发觉。
    她终于放开了他,“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给我。早上定好闹钟,别迟到。”她一边嘱咐,一边朝安检口走去。
    他松了一口气,招手回应:“知道了,拜拜。”
    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空气中才传来一句微不可查的回应。
    “我会的。”他轻声道,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在没有安梨白的监督后,不出所料,开学第一天安深青便迟到了。
    待他睡眼惺忪,打着呵欠出现在一中校门口时,学校广播放着的进行曲已经接近尾声,一排又一排班级队伍涌入操场,开学升旗典礼即将开幕。
    他反倒不慌不忙地放慢脚步,抬头望向挂在校门口的巨大的红色横幅,只见上面写道——恭喜我校九名学子录取北华大学,再创新佳绩。
    北华大学坐落在名校云集的首都,是国内当之无愧的第一高等大学,更是无数考生魂牵梦萦的学术殿堂。
    他展颜一笑,心情颇好地跨入校门,走向操场。
    作为全班唯一背着书包升旗的安深青自然少不了班主任的特意“关怀”。
    “安深青,这才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班主任梁启明板着脸反问道。
    面对老师的责问,安深青早就习以为常了。因此他厚着脸皮什么也没狡辩,等待梁启明接下来的训诫。
    “站队伍后面去,升旗结束来我办公室一趟。”梁启明扫了他一眼就走到前排去监督其他同学了。
    安深青撇了撇嘴,单肩背上书包,左手插着裤兜,吊儿郎当地走到队伍的末端。巧的是,他遇见了熟人。
    “你也在啊。”
    罗逸宁一脸不屑地吐槽道:“哎,玩手机被逮到了,拖拉机(梁启明)烦死人。”
    安深青听罗逸宁滔滔不绝地吐槽着,不一会儿,升旗典礼如约进行,罗逸宁终是闭上了嘴。
    接着又到了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致辞,学生在台下昏昏欲睡的经典桥段。不过这次安深青却出奇听得很认真。
    “我校一九届毕业生在高考中斩获全市第一,全省第叁的佳绩。六名来自理科实验班的同学,叁名来自文科实验班的同学,共九名同学被北华大学录取。其中,安梨白、时晏同学位列省前叁十名,录取至北华大学金融学系……”
    “我靠,我知道你姐很牛,但没想到这么牛,佩服佩服,”罗逸宁顿了一下,又贱兮兮地凑到安深青旁边说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没遗传到呢。”
    听到这话,安深青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安梨白居然是你姐姐吗?”许是罗逸宁过于夸张的反应吸引了一旁的同学。
    “对啊对啊,”罗逸宁帮安深青应和道,不仅如此他还一把勾住安深青的肩,朝他们问道:“他们姐弟是不是一点都不像?”
    那个同学回道:“确实——看不太出来。”
    紧接着,四周的同学逐渐被这一话题勾起好奇心,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安梨白是谁?”
    “她长得超超超好看,我一个女生上学期和她对视了一眼就陷进去了,没想到成绩又好!”
    “你初中是一中的吗?她是一中初中部的传说,不过现在也是高中部的传说了……”
    听着各种对安梨白的赞美,然而安深青此刻全无笑意。
    她是远在天边的星,他是飘在天空的云,地面的人类只看到他们同在一片天,实际上他们却相隔几亿光年。
    高二年级办公室内,一沓又一沓教材整齐摆放在沙发上,偶有几张被吹翻的诗页。各科老师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里,指挥着课代表们领走书籍。
    安深青站在梁启明的办公桌前,垂头听着他对的教训,时不时应承几句,总不至于被他发现自己心不在焉。
    “你一个人迟到影响的是班级的整体面貌,其他同学有样学样,最后直接影响班级风气了。”
    安深青无非又回几句“知道了”诸如此类的话,半点没放在心上。
    “好了,这件事不是最主要的。我叫你来是为了今年NOIP信息竞赛的事情,去年信息老师和我说你还挺有潜力的,今年有参加比赛的打算吗?”梁启明一边问他,手上一边晃动着茶具。
    “暂时没有。”
    “那就可惜了,今年NOIP被纳入了几十所名校的自主招生计划,通过全国比赛可以降一百多分录取。”梁启明小酌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慢悠悠地说道。
    安深青的眼神由涣散逐渐聚焦,他强压下起伏的情绪,问道:“那北华大学——在名单里吗?”
    “当然,所以估计今年这个竞赛更热门咯。”
    “老师,我会参加这一届竞赛的。”
    风从窗外袭来,肆意吹拂着纸张,一行诗句跃然纸上: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
    溽热的夏夜中,婵娟静静地高悬着,唯有房间里呼呼转动的风扇像入侵的外来者,惊动了四周的静谧。
    安深青倒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熟睡。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姐姐赴北上学的事情,忧心她适不适应那边的气候;接着又想到她一向爱吃辣,应该适应那边的饮食习惯??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头颅中的世界停摆,却又在某一刻骤然清晰。
    他回到了从小到大生活的家中,站在房门口,顺着穿堂的月光走近,感知着耳边的微风,在床边停下了脚步。
    月光如水般照映在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上,圣洁又美好——是安梨白。
    时空与意识的错乱让安深青感到些许迷惑,可他又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来自于她的颈间。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然抱住了他。她温热的身躯贴着他,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发丝,用微弱的气音念着“阿青”,一遍又一遍。
    时光仿佛回溯到那一夜,将少年长久认知下的理智与道德尽数击溃。
    不过这一次,他盯着那抹欲语还休的殷红,轻柔地、缓慢地落下一吻。倘若有光,便能瞧见他颤抖的睫羽和通红的耳根。
    就在他为窃来之吻震颤时,她突然醒来,眼神混沌。
    他顿时乱了神,心虚地往后撤。
    出乎意料地,她勾着他的脖颈,闭上双眼回吻他,唇间还溢着勾人的酒气,沉醉且上瘾。他已无法思考是非对错,只能从心而行,专注地感受这一吻。时而天旋地转,时而如痴如醉。
    良久,她牵起他的手,抚上身前的纽扣。
    意识到对方的目的,他仓促地别过头去,道:“我,我不会。”
    黑夜使他辨认不清她此刻的神色,耳边却传来如同夜行魅魔般的低语:“我教你啊。”
    久旱逢甘雨。他仿似被雨露滋润的小树苗,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将自我的根枝伸展到沃土的每一处。
    直到——“嘘,爸妈来了。”
    迷乱的幻象一击即碎,他猛然惊醒。
    铁皮屋里的风扇仍在呼呼转动着。
    豆大的汗珠从前额滑至锁骨,最后没入衣间。他双手撑在身侧,努力平复情绪,却无意探到了腿心的湿意。
    他望向窗外,远处可见熹微,徒留一室妄想与寂然。
    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去见时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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