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是一场大胜。

    在元宝等人看来,却理所当然。

    莫理高席卷大半个辽省,刚被洪水蹂躏过的辽省本就满目疮痍,他几万人横竖来去,闹得遍地烽火。

    真正时者命也。

    莫理高带领五百人从东山省逃来辽省,他是瞅准受灾之地多有动荡的时机,而那时候北方战区的精锐,大部分调去南方打那场国战,留下来围剿他们的几乎全是地方绥靖驻军,以及民团。至于16标这等精锐之师,由于各种原因留下来,也仅仅是没开拨而已。所以匪帮能飞快膨胀到三万多人,真正是几种因素凑合下的运气使然。

    土匪毕竟是土匪,时代已不是刀与箭的时代。真正正规军的热兵器阵地战,哪有机会碰得到。因此当他们遇到16标,必然碰得头破血流。

    此前在元宝心里,乃至全体指挥官心里,此战的胜利已经板上钉钉。

    元宝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击响大鼓命令收兵。

    此前混成第五协回的电报里面,就已作了安排。

    土匪声势浩大,五协抽调民团和其他标营在追击,一旦16标击溃匪帮,自有人堵住他们退路。

    16标战功已经不少了,用不着再捞一笔,少伤亡两个子弟兵才是正经。

    老爹就常说,做人要低调。

    部队逐次收回,开始打扫战场。

    元宝拎着缰绳,半弓身子,头伏在马鬃里,懒洋洋的挂在马背上。

    真的累啊……

    上了战场就是你死我活,不敢有任何分心。因此元宝每一个劈砍都用尽全力,天大的事抛之脑后,忘我地厮杀,肆无忌惮地笑,任性随意地哭。那时候,他的眼里只有敌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挥刀,再挥刀,他心头只有一个字:杀!

    你死我活么,就是你去死吧,我活下来。

    战斗结束,当元宝整个人松散下来,胳膊,腿,腰,哪里都在疼。

    花朵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骑着马低着头,偶而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元宝。

    小米也很累,比元宝还累。他不但要杀敌,还要时刻防备元宝遭受敌人偷袭。而元宝的冲锋从来就是不管不顾,永远都是老子先让你砍一刀,我再回砍你两刀的卤莽。小米就很辛苦,他得保护元宝的后背。

    罗基亚带队安排收尾,早走了的。艾立信、许四多、李九月等人,各有各的工作,一行人便还有个李明堂。

    李明堂第一次经历战斗,就遇到两千多人打三万人的大场面,心底里那份震撼简直让他头晕目眩。他从未想到战斗居然是这个样子,能够这样残酷。尤其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老天,他居然,亲身,参加过战斗。说好的君子不立危墙呢?

    好吧,虽然仅仅是跟随元宝冲进敌群打了回酱油。

    无论如何,对于李明堂来说,真是很特别的经历。

    现在,有了这种经历,他多少有些理解军人的生活。再想到战斗发生之前,对元宝的各种不满,他就有了尴尬。甚至那时他还准备逃跑。真的,当他看到精锐的马贼、越来越多直至数不清的脑袋时,那一刻他对16标能够取得胜利毫不抱希望。

    元宝把头埋在马鬃里,看上去一付疲惫的样子。李明堂尴尬中还有些赧然。其实,青年军官除了面瘫,还是很不错的。

    元宝每一次砍杀,他都看在眼里呢。

    花朵小姐提提缰绳,催马往前,来到元宝身边,掏出块淡绿色的手绢,递过去:“擦擦吧……”

    战马四蹄起伏,元宝的身子也一起一伏,闻言抬起头,朝花朵笑笑,脸颊上还沾着干涸的发乌的血渍,那笑容便显得有些憔悴。

    “谢谢。”

    爱笑的花朵笑不起来,战斗结束没多久,余波仍在她心里震荡,人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新鲜的血液,第一次见到人头落地,第一次见到人杀人……她心里充满各种感情,有震撼,有恐惧、有惊骇,还有委屈。她是女孩子,才19岁,纵然她胆子再大,好奇心再强,那等场景也足以让她接受不了。她便有了孩子般的委屈。

    但是,当她看到元宝憔悴的笑容时,心里那些感情突然碎了似的土崩瓦解。

    元宝很憔悴,笑着看着她,道着谢,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晚星。

    哦,看他那双眼睛。

    她莫名其妙的小脸一红:“不,不,没什么的,快擦擦,有血,脏……”

    她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元宝点点头,淡绿色的手绢擦在脸上,带有一股清清的香味。

    “额头上还有,那里呢……”

    没有镜子,元宝随意擦着脸,花朵指着他的额头说道:“那里呢,上边。”

    她拉过马头,贴近元宝的战马,身子偏过去,从元宝里拿过手绢,去擦他的额头。

    元宝奇怪地看她一眼,他真的很累了,任由她擦拭额头上的血。

    李明堂跟在后面,瞠目结舌。

    这是高贵而纯洁的花朵?

    随即,酸酸的味道在胸膛泛滥开来,对元宝刚升起来的歉疚和好感,又立即烟消云散。

    小米扭过马头得得的跑开,一脸的嫌恶:“敢不敢再亲密一点,这是战场啊,还长官呢,也不注意影响,丢脸……”

    ……

    隔着界碑,石碑之外就是那座莫理高想抢的城,因伴生着军营形成,仿佛约定俗成,居民自称为十六城。

    5月28日,16标回归营区。

    十六城边上有家包子铺,老板姓唐,原籍东山省。

    东山省是平原,常发大旱和洪灾,不但今年有,前些年一样有。

    便在前些年,东山大旱,一时饥民满地,活不了人,唐老板拉着板车,带着一家老小往北走,闯关东。

    一路前行,不知道哪里好,同路的人有行商,就说辽省地界有个地方着军营,建了座城,还算安稳。一家人就来到这里定居,不再走了。

    后来唐老板发现,这里简直是天堂。

    大军驻扎在城市旁边,虽然打仗频繁,可是比起东山,这里没有山贼土匪,没有欺压人的官府,甚至连衙门都没有。近些年一直风调雨顺,种什么吃什么,卖什么得什么,活得自由自在。

    东山省的包子和大饼很有名,唐老板就开起包子铺,开了六七年,挣下一套小院子,很幸福。唯一遗憾的是人丁不旺,只有一个女儿,成年了,16岁,加之家境越来越好,唐老板心痛自家女儿跟着吃了不少苦,便养得很精细,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出落得嫩生生的荷花一样。

    唐家有女初长成。依着姑娘的性子,唐老板还送她进16标办的女子学堂,知书达礼,长得又漂亮,唐家姑娘便大名鼎鼎,人称包子西施,有句怎么说来着: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

    前天早晨,16标军营的传令兵,站在岗楼上喊得声嘶力竭,战鼓敲得震天响,十六城的人毫无所动,该做什么做什么。他们都习惯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见多了军队的出动。

    现在,5月28口,16标各支大队陆续回归,红旗招展,全城的人涌了出来……打胜了军队还是要迎接的,不然说不过去,这也是十六城历来的传统。

    几万人站在城边,乌泱泱的好大一片,欢声笑语,中间还穿插各种卖小吃的商贩,犹如过节一般。

    唐老板家就在城边,占尽地利,他家包子卖了一笼又是一笼,忙得脚下不沾地。

    那支胜利之师蜿蜒如长龙,绵延不绝的经过,唐老板擦着汗对女儿说道:“叫你妈快点,又卖没了。”

    女孩子叫唐包,她家不是卖包子的么,名字也取得贴切。

    大队大队的军队贴着家门口过去,唐包踮着脚尖使劲往队伍里瞧。

    唐老板便在边上使劲敲蒸笼,笑着说道:“我说闺女,炮队还没过,你元大哥还早着呢。”

    唐包便跺脚,恨恨瞪她爹一眼,两条辫子甩得跟秋千一样:“爹,说什么呢?”

    他家邻居姓任,是个猎户,昨天去野地里打了两只獾猎了一只狐狸,现在手里拎着一串腊好的野味,站包子铺前好一会儿,也在笑,大声说道:“老唐说得对,大人都是最后回来的,老规矩了。唐包,听你爹的,拿屉包子出来,我家那小子要吃呢。”

    唐包正要走,任猎户又叫住她,递去野味,笑眯眯的看着唐包,热情得不得了:“唐包啊,这是你姨刚腊好的野味,拿回家好好补补,瞧你瘦的。”转过头埋怨唐老板:“老唐,怎么带孩子的,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唐老板嘿嘿的笑,说:“怨我怨我,唐包,还不谢谢你任叔。”

    唐包甜甜的一笑:“谢谢任叔叔。”

    任猎户拍拍她脑袋:“客气什么,快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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