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乔、余两家要打官司的事,很快便在淳安县里传开了。
    八卦是不分年代的,何况当下缺乏娱乐项目,老百姓的日常消遣之一,便是打听大户人家里的奇闻轶事。
    毕竟大户之家嘛,女眷定然不少,发生点伦理狗血剧情十分正常……
    没过上两天功夫,故事就演变出了多种版本,主题却始终不离‘二女争夫’这样的热辣字眼。
    由此可见,大明朝人人皆有创作天赋,懂得在紧扣主题、保留中心思想的基础上,进行思维散发……
    作为绯闻事件里的唯一男主角,王宽更是一夜成名。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好奇,究竟是何等奇男子,才能引得两家员外争抢,还不惜闹上公堂……想来,他一定是品貌极为出众之人。不说才比子健、貌若潘安,至少也该是位温润如玉的偏偏少年郎。
    只有那少数见过王宽的街坊邻居,对此等言论嗤之以鼻,就那王家小子?品貌出众?开玩笑的吧!
    “也真奇了怪了!你说那小子,近来这是交了什么运道,能让两家千金争抢?”有街坊不解道。
    “还不都是选秀闹的。”
    边上,另一大娘接话道:“我看过上几日,说不准呀,青天白日都有人要抢新郎,可怜我家小子,娶得早咯!”
    “你可拉倒罢!就你家那小王八蛋,会有人抢?人王家小子,咋说都是正经读书人,长得也还不赖……”
    这位大婶话未说完,脸上就被甩了根菜叶子,登时赔笑住了嘴。
    坊间百姓议论纷纷,闲散文人则在暗暗酝酿,打算编纂成文,写一出《二女争夫》的词话故事……
    万众瞩目下,余、乔两家争婿一案,终于在三日后开审了。
    淳安知县姓张,单名一个赈字,南河开封府人氏,两榜进士出身,天顺四年荣登三甲六十二名。
    这张赈年方三十有四,初入仕途,又值青壮之年,对于官声那是十分看重的。到任以来,他一直都兢兢业业、案牍劳形,力图留下个好名声,以作为晋升的资历。
    在他看来,王宽一案再好审理不过,无非是个简单的婚姻纠纷,照着原有章程来判即可……这般小小案件,也要闹上公堂,委实有些小题大做。
    可喜的是,百姓对此甚为关注,如此一来,倒是个博取官声的好机会。
    念及于此,张县尊当机立断,对今日的审案流程做了调整,把王宽一案放到最前面来进行公审。
    今日,县衙仪门大开。
    还未开堂,庭前便已围满了观审的老百姓。县老爷难得升一回大堂,当然要给点面子,还能顺道参观一下衙门正院……
    随着堂号喊完,张县尊来到大案后方坐定,一拍醒木,肃然正声道:“原告仁寿乡民余明,被告永平乡童生王宽、和义乡民乔正阳上前。”
    月台上,一名衙役跟着大喝:“大老爷有令,原告余明,被告王宽、乔正阳上前!”
    木栅栏外,观审的老百姓纷纷让出中间一条过道,好让王宽三人入内。
    待得几人来到堂外,两旁皂隶忽的齐齐以手中水火棍敲击地面,拉长了音调喊道:“威武——”
    要说衙门审案的阵势,还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寻常百姓,到了这大堂之下,堂威一起,腿肚子都得跟着打颤……受这气场所慑,哪还有不下跪的道理?
    不说旁人,便是自己那便宜老丈人,都有些时扛不住这架势。王宽分明注意到,方才堂号响起之时,老丈人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
    倒是他自诩见多识广,暂时还未被这官威给吓到。
    在大明朝,有了功名在身,是可以见官不跪的。可惜王宽还未考上秀才,童生可没有这样的特权。
    虽然很不习惯,但形势比人强,眼下实在不宜得罪县尊大老爷。
    三人纷纷跪倒在月台上,自报姓名参拜。趁着这空档,王宽留心观察了一下暖阁上的县尊老爷,发现对方不过三十出头,看着十分年轻。
    江南富庶,寻常举人很难来这地儿任知县,所以通常被用作新科进士的首任官缺……这些个初入官场的小菜鸟,品性一般不坏,但是书生意气颇重,这令王宽不得不担心,自己有被误判的可能。
    但这事儿没得选。
    当下的县令,可不是戏文里那种丑角身份,更不是影视剧里所谓的‘七品芝麻官’。一县正堂,职权大得吓人,可说是总揽全局的大人物。
    这一点,后世的县一把手确实没法比。
    观察完了堂上的张县尊,王宽便理所当然的低下头去,静待问话。不料就在这时,耳边乍然响起皂隶一声断喝:“堂下被告抬起头来,不得故意欺瞒!”
    这话听得王宽愣了一愣,然后才隐约记起,古人审案,确实有这么个规矩存在。
    察言观色,也是官员办案的一项重要依据。经验老道的主审官,可通过捕捉受审之人的神情变化,在心中做出最为准确的判断……
    好死不死的,方才自己那一低头,或许已在县尊心里留下了个心虚的印象。审问才刚开始,对方便立即点名他道:“童生王宽,本官且来问你,原告余明告你与人禾奸,你认是不认?”
    听得这问话,王宽心里简直跟吞了苍蝇般难受,这不先入为主么!奶奶的,你个糊涂县官,竟想草率定下小爷的罪?
    当下,他昂首挺胸,十分硬气的答道:“晚生自是不认。”
    啪——
    张县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你个王宽,分明已有婚约在身,竟还敢与他人苟合,三日前的乔家婚礼,人尽皆知,你想嘴硬到几时!”
    “老父母如此断案,不觉太过草率了些?”王宽毫不客气的回应道。
    “本官如何问案,无须你来教导。”张县尊又是一拍醒木,沉声喝道:“和义乡民刘远上前!”
    话音落下,人群中出来一位中年男子。
    想来,他就是此案的证人之一了。
    见此,王宽心中不由一阵好笑,还以为这县老爷要传什么证人呢,敢情只是一位见证婚礼的乔家亲朋?
    老丈人也真是,交得什么酒肉朋友,亏得还是那晚少数宾客之一……
    那厢间,刘远简单交代了一番当晚的婚礼情形,并指证了王宽后,便得以退了下去。转而,张县尊目光又落回王宽身上,冷笑道:“王童生,是否还要本官传唤其他证人?”
    王宽好整以暇的答道:“若老父母只为证明我与乔家小姐是否成过亲,倒是不必传唤旁人了,这本就是事实。”
    “这么说,你是打算认罪了?”
    “认罪?认什么罪?成个亲而已,何罪之有?若说国朝律令,不许百姓成亲,晚生却是闻所未闻。”
    “好你个狂妄书生,仗着几分唇舌之利,便想混淆视听,扰乱公堂!来啊,给我掌嘴二十!”张县尊显然想要借题发挥了。
    “呵,老父母是想屈打成招,还是要防民之口?”
    王宽丝毫不惧,自顾冷笑出声:“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在这淳安县内,你大可堵我口舌,屈打成招。只是待得来日,都察院里,倒要看你如何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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