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四周氛围显得诡异。
    火光映照的那几张脸庞,极为明显的写着并不欢迎四个字眼。江湖人常说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苏寒山当然明白。
    即使自己可以做到摒除嫌隙,也无法要求这四人不记前尘接纳自己。无论是谁,但凡被送入苏唐帝国最恐怖的大理寺幽狱住上一阵子,都绝不可能轻易原谅那双推手。
    好在苏寒山耐性较为不俗,有的是铁杵磨成针的毅力。
    他看着时节雨。
    吹笛小牧童也在看着自家少爷。
    浑身黑色衣裙容颜清丽的楼拜月则是饶有兴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等着看戏。
    至于饱经风霜的任平生,双眼始终盯着跳动的火焰怔怔出神,显然心思神游物外,不知飘到了哪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节雨无聊长叹,于是拎起一袋酒水起身,朝拴在树旁的黄牛走去:“殿下并非江湖中人,还是远离江湖的好。”
    “这里的风沙雨雪意味着处处杀机,与那些吟诵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半点儿不搭边。看得多了,可是会死人的!”
    时节雨打开酒袋,凑近黄牛鼻尖笑道:“你说是不是啊,老黄?”
    苏寒山轻笑,掀起衣襟起身。
    他并不在意时节雨话中有话的暗讽,无论对方说什么,是否中听,至少开口了不是么?
    苏寒山抱拳执礼:“多谢时兄弟告诫,寒山铭记。”
    ……
    次日午后,车队驶离密州城。
    大理寺卿陈天官兑现承诺,忍着割肉的疼痛,花了数月俸禄,一个时辰前在密州最繁华的酒楼宴请小祖宗秦舞阳。
    两份红烧肉自然要不了多少银子。可九殿下苏寒山在此,哪怕再如何斋素,也不能太过寒酸不是?何况随行还有云麾将军,梅园府中两名俊俏侍女以及大理寺同僚下属,传了出去,岂不有怠慢殿下之嫌?
    陈天官痛定思痛,于是决定改道。
    绕过那些繁华城池州府,专挑江湖路走。
    朝廷官难做,尤其官阶越大顾虑越多。趁着手脚利索的年纪多多省些俸禄,日后辞官也好安享晚年,这才是大理寺卿奉行的为官之道。
    瞧那马背上的中年胖子比黄裳儿还要惜财如命的模样,哪里像双手沾满鲜血阴辣狠毒的酷吏?明明就是为生活所迫的可怜人……
    至于饱餐之后心情愉悦的黄裳儿,如今独自趴在车厢里,摆动着小腿,哼着悦耳的曲子,翻着苏寒山那部佛珠解语,看的津津有味。
    九皇子苏寒山没有乘坐马车。
    他与陈天官、顾长亭二人并肩驾马走在车队最前。
    当然所谓的改道并不存在,原定路线本就是途径密州后,绕过江州城,由明转暗走风波阜,顺道去那烟雨山庄瞧瞧。成功杜绝再次宴请小祖宗的可能,省了不少银两,不得不说,大理寺卿陈天官还是颇有先见之明。
    苏寒山说道:“当初黄梅老剑神与西楚剑皇惊世之战,到底因由为何?难道只是修行者之间简单的强弱较量,以图在凌云阁二十四挂像争个靠前的虚名?”
    陈天官目光自绵延山道收回,说道:“西楚剑皇名震天下,老剑神更是满誉江湖的剑道奇才,若说虚名头衔,已多如鹅毛,确实没必要再争凌云阁的挂像位次。”
    陈天官顿了顿又道:“不过关于这件事,江湖倒是也有传闻。虽说版本颇多,然而大同小异,都指向一名女子。”
    苏寒山讶异说道:“女子?什么样的女子,竟会让两位剑道不世的人物甘心一决雌雄?”
    陈天官感慨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那还是一位倾城倾国的美人!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八千尺剑壁之上,那女子香消玉殒后,这句话一直在江湖流传了数十年。”
    “她叫什么名字?”
    “花镜辞。”
    苏寒山沉默。
    如果真是为了那名为花镜辞的女子,或许他能够明白剑断战败后,黄梅前辈隐居青草池塘避世近甲子的心境。曾经拥有一切,一朝失去所有。或许最致命的打击不是从天堂跌至地狱的落差,只是因为一个人。
    人间留不住那个人,自然也没有资格留住他的剑。
    想到此处,苏寒山前往八千尺剑壁的心情愈发浓烈。无论还剑湖是否现世,待咸阳古道事了,
    他定要登剑山一观。
    ……
    走了几日山途。
    临近傍晚,下了一场初春雨。
    荒野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队寻不到避雨处,只好加快行程。紧赶慢赶,在夜晚戌时终于抵达风波阜郊外。
    苏寒山并未入城,只是与车队在郊外寻了家客栈歇脚。
    竹杖芒鞋的任平生默默跟在众人身后,将马儿缰绳递于客栈小二。那小二笑迎贵客,不经意瞧了任平生一眼,随即惊讶说道:“你不是……”
    苏寒山等人闻声回头。
    掌柜的见自家小二没有半点儿眼力见,心想瞧这些贵客穿着打扮,男俊女俏,一个个佩刀带剑,哪里是招惹得起的角色?
    暗骂了句缺心眼,掌柜朝那小二呵斥道:“是什么?还不赶紧将诸位客官的马儿拴好?再出篓子,当心这个月工钱!”
    那冒失的小二畏惧的看了苏寒山等人一眼,咽了口唾沫,连忙点头称是。临走时,还不忘瞥了瞥任平生。
    然而当事人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任平生仿佛行尸走肉,呆然从苏寒山等人身旁走过,率先进了客栈。
    留下众人满脸莫名。
    “真是怪人!”黄裳儿忍不住柳眉微蹙。
    沿途数日路程,任平生没有说过一句话,像是聋哑人。也难免黄裳儿费解,就连苏寒山都开始觉得不太正常。
    于是他习惯性地看着时节雨。心想你们即使不相熟,至少也曾做过狱友,应该了解些事情吧?
    时节雨揉了揉牧童脑袋,对苏寒山明显视若不见:“童儿,吃不吃糖葫芦?”
    “吃。”
    “小二,去买两串糖葫芦。”
    ……
    怀抱名刀长安月的黑裙姑娘,楼拜月随后与苏寒山擦肩而过,摇头叹息:“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居然也有兴致过问浮萍无依江湖客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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