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山欲说还休,最后看着楼拜月的背影,无奈摇头。
    他确实出身帝王家,可南朝寒山寺清修十五载也是事实,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实在没有必要与楼拜月争论这个问题。
    他想着,浮萍无依江湖客的心事既然问不出所以然,便只好查了。
    好在同行的大理寺众,都很擅长此道。
    ……
    晚间初春雨由缓而急,直到深更时分,雨越下越大,丝毫没了润物细无声的味道,那雨点拍打着房檐屋瓦与山石林木,吵杂万分。
    客栈里,略感凉意的苏寒山掩上窗门,将雨打万物的声音与春风拒之窗外,房间里的灯烛这才不再跳跃闪烁,逐渐安守本分。
    身后忽而传来敲门声。
    瞧门后身宽体胖的影子便知是大理寺卿陈天官来访,苏寒山说道:“进。”
    大理寺卿推门而入,随后掩了房门。
    苏寒山沏了杯茶,递了过去:“陈大人查的如何?”
    手握着汗帕的陈天官双手接过茶盏,落坐苏寒山对面,说道:“那店小二确实认得任平生,不仅如此,在大理寺资料典库里独来独往无宗无派的任平生,居然还有位不为人知的红颜知己,就住在风波阜。”
    ……
    任平生熄了房间灯。
    没有走客栈正门,为了避开客栈熟人与同行的大理寺耳目,他跃窗而出,身影所惊起的动静尽数被大雨冲洗山林的声音湮没。
    他的行踪自然逃不过大理寺的眼睛,事实上当他前脚离开客栈,后脚便有人将信息传到苏寒山与陈天官的耳畔。
    对此,苏寒山并未阻拦,也没有任何行动。
    直到次日清晨。
    天空碧蓝如洗,远山在清晨的阳光里由青灰变为绽绿,泉水流到这里,也渐渐慢了。
    扑面而来风的气息芬芳无比。
    苏寒山举目望去,见五色缤纷的鲜花开在山坡上,温柔且宁静地拥抱着一户人家。
    院子里也栽种着花,无论春夏秋冬都盛开的花。
    苏寒山与黄裳儿走了进来,还有默默跟在身后的大理寺卿陈天官。
    他们的脚步很轻,生恐不经意踩了那些花儿。可即便如此,还是惊动了屋子里以杀人为职业警惕之极的任平生。
    任平生出现在门口。
    竹杖,芒鞋。
    只不过他的竹杖露出几寸锋芒,那是藏于竹中的细剑。
    任平生守在门口,保持着警戒且随时都会出手的姿态,冷漠地盯着苏寒山。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任凭北燕镇妖塔那位举世无敌的老匹夫来了,也休想跃过他伤害屋子里的人儿一样。
    坚决,无惧。
    苏寒山并无恶意,此番前来只是想见识见识任平生的那位红颜知己。他很好奇,很想知道被藏于风波阜这种偏僻小城镇的娘子,究竟拥有怎样的魅力,能让任平生如此珍惜。
    苏寒山正欲开口解释,恰好就在这时,屋子里传出了声音,是温柔而妩媚的声音,也是少女的声音。
    那声音轻柔,又充满着无法描述的激动与欢喜:“是你的朋友来了吗?”
    声音入耳的那刻,任平生的眼睛里警惕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柔情与乞求。竹中剑归鞘,他没有转头,只是看着苏寒山答道:“是的,他们要来看我美丽的公主呢。”
    苏寒山有些愕然地看着任平生。
    在他眼里,身为专业杀手的任平生一直都是那种不苟言笑冷酷至极的人,事实上一路同行也验证了他的观点。可万不曾想到,身前这位杀手竟还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竟还会说如此肉麻的蜜语。
    这让他非常不解。
    他愈发好奇,于是配合着说道:“冒昧叨扰,不知是否欢迎?”
    任平生与苏寒山对视了眼,温柔地说道:“欢迎之至。”
    他们走了进去。
    客厅里有许多鲜花,还有许多各式各样制作精巧的木偶玩具。侧角处有扇小门,门上垂着竹帘。
    那位‘公主’的声音又从门里传来:“是三位朋友吗?看来还有个漂亮妹妹……”
    苏寒山好奇心不免又重。
    她居然能听出他们的脚步声,甚至还能从脚步声里判断出男女。
    他正幻想着那位‘公主’的容貌,然后便见到了真身。
    他终于看见了穆子归。
    是的,陈天官所查到的信息里,任平生的红颜知己就叫穆子归。
    子归拄着竹杖撩帘走了出来。
    苏寒山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双手,白得几近透明的手。然后是细而纤弱的手臂,就像是个孩子。
    接着是那双眼睛,子归的眼睛很大,双眼皮,却灰蒙蒙的全无光彩。最后是那张脸,令人瞧了一眼便难以忘怀的脸。
    那并不是丑陋,也没有残缺。那张脸儿犹如并不精湛的画师在洁白无双的画底不小心翻到了红色的墨汁,因而留下一片胎红。
    苏寒山完全怔住。
    原来这个让任平生视若珍宝金屋藏娇的美人,不但天生脸面胎红病体,而且还是个瞎子。
    看着那张脸上洋溢的欢乐与自信,仿佛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在偷偷仰慕着自己美丽容貌的自信,苏寒山开始有些明白任平生的谎言。
    他知道任平生一定编织构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在谎言里,他们都是他的朋友。而她,则是天生丽质如这些鲜花一般的美人,所以她才能笑的那么欢乐与自信。
    穆子归出现在三人面前的那刻,任平生显得极为紧张。
    他不能开口说话去提醒苏寒山,可又恐这似乎来者不善的三人开口便打破了他耗尽心血编织的美丽谎言,故而只能乞求地看着他们。
    苏寒山点了点头。
    陈天官无声叹息。
    黄裳儿却猛然呀了一声。
    任平生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他竹中剑再度出鞘数寸,如果他听到任何一个足以伤害到他的公主的字眼,他会毫不犹豫一剑杀了秦舞阳。
    黄裳儿蹦蹦跳跳到了穆子归身旁,握着她苍白的手:“好漂亮的姐姐!任大哥金屋藏娇,竟然瞒着我们,难道还怕被我苏哥哥夺了去?”
    苏寒山笑道:“君子岂能夺人所好。”
    黄裳儿哼了声说道:“谅你也不敢!那红衣舞阳暂且忍了,苏哥哥若再敢拈花惹草,我就求任大哥一剑结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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