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就是性子倔,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糊涂啊,你到林家绣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帮你父亲吗?林天得了赵广汉的指使,要去各郡巡查冤狱,这一次只怕是针对你父亲的。”
    李汤的眼睛眨了眨,林天出远门办差事,他是知道的。
    “你父亲因为有赵家和林家,连长安城都不能回,只能在外面做太守,时日长了,也不是个办法,眼下有个替你父亲排忧解难的好机会,你若是做得好了,和你父亲之间冰释前嫌,好好回家做你的严家嫡长子去,还在这里窝着做什么呢?”
    见李汤不表态,符节令接着道:“你这孩子,把人都要急死了,难道还不信我?你父亲说了,这事做成了,你母亲的坟也可以迁到严家的祖坟。”
    李汤正是为了这个和严延年开始闹别扭,母亲为了父亲什么都做了,什么都付出了,结局竟然如此之惨,死时只能孤零零地找了块地,既不能入李家的祖坟,也不能入严家的。
    难道要让他的母亲做孤魂野鬼吗?他的母亲做错了什么?唯一错的便是,相信了他的父亲。
    而这个男人发达了就娶了新夫人,生了个小弟弟,对他们苛刻之至,连母亲给他们的嫁妆都舍不得补上,大姐好端端的去做了张家的妾,带着个遗腹子艰难度日。
    他们过的这么惨,都只是因为相信了父亲而已。
    李汤震了一下,这个交换让他不能不动心。
    符节令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将他和严延年之间议定的计划说了一遍。
    李汤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让我想一想。”
    符节令知道,不能过于紧逼,又道:“贤侄,你要早做决断,林天和林立都在外,赵家只有赵义那个无用的,这事才最好做。”
    李汤和符节令告别后,信步就走到了以往的严府,他回到长安城之后,就不敢到这里来,这里有许多回忆。
    回忆越美好,如今就越难堪。
    严府早已卖掉,看着面目全非的大门和匾额,李汤流了几滴眼泪,便走开了。
    他的内心有些混乱,迁坟一直是心头大石,一向疼爱他的祖母都不愿意为他松口。
    在大汉对于丧葬的礼仪要求极高,李氏犯罪入狱,肢体残缺,又已经离开了严家,严延年新娶了夫人,若是将李氏的坟迁入了严家,意味着严延年死后就要和李氏合葬,只怕新夫人家不会同意,严家也无法面对外人的眼光。
    母亲是为了他们才代替父亲认罪,可他们都抛下了母亲。
    李汤游走在长安街头,漫无目的,他不愿意变成象父亲一样的人,母亲回到李家,他偷偷去看她,母亲一再说后悔,后悔嫁给父亲,后悔为了父亲做了那样的事,也后悔信了父亲的话。
    “不要相信严延年,你小姨不听,现在日子就如此难熬,只怕日后会更难,你要记住,不要相信严延年,”母亲叹着气告诉他。
    这算是临终前的交代吧,其实他连母亲是什么时候去的都不知道。
    他眼下该怎么办?
    “汤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辆驷马马车中传出,李汤抬眼看去,只见玄色的车盖,玄色的帷帐,一侧的车厢漆了朱漆。
    这是二千石以下官员的车驾,李汤定了定神,帷帐掀开,严彭祖的脸露了出来。
    “叔叔……严少傅,”李汤吃惊之后,便是疏远。
    严家没有人为他的母亲说话,李汤自从出了严家之后,便不愿意和严家人相认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像话?若不是你父亲写信告诉我,我竟然不知道你来了长安城。你怎么在林氏绣纺做事?你是官家子弟,去绣纺干什么?”严彭祖念念叨叨地,命人将李汤拉上了马车。
    也不理李汤的挣扎,严彭祖将侄子拉回了自家,彭氏见侄子来了,也是一惊,后来才明白李汤这是和大伯闹别扭离家出走了。
    “大伯是个男子,那里有我们这些妇人这般牵挂儿子,竟然到现在才来信说起你在长安城,真是……”彭氏对这个大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汤见婶婶和叔叔对他倒也真心,并没有先前那么抗拒,道:“叔叔,我已经决定姓李了,严家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再呆下去,只怕连命都没了,我在林家做事,也只是想替母亲赎罪罢了,母亲去世前那些日子,心里很苦,说做了坏事,只怕到了地府,也不会好过。”
    彭氏是同情李氏的,叹了口气,究竟不好说大伯的坏话。
    沉默。
    严彭祖不知道大哥和符节令的那些事,只是接到哥哥的来信,才知道侄儿流落到了长安城,“你就算是赎罪,也犯不着不做官家子弟,做起商户了,没有这样自贬身份的,回去和你父亲好好说清楚,你那弟弟年纪还小,你成家立业之后,还能照顾着他呢。”
    又吓唬李汤:“你也不怕严家的老祖宗收拾你,竟然就敢改姓,老老实实回去,不然你父亲就在祠堂里消了你的名字。”
    又给颗甜枣:“你祖母天天提起你来就哭,不管你怎么样,都是严家人,你都姓严,都是严家的子孙,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在叔叔和婶婶家中住了一夜,李汤的心没有那么坚硬了,就说起了符节令找他的事,把严彭祖吓了一跳。
    “大哥竟然叫你做这种事?”严彭祖内心在挣扎,他能理解严延年的恐慌,看着赵家和林家越来越势大,谁都会想到以后。
    可是,严彭祖毕竟是读圣人言长大的,小动作可以做,但是……
    这件事情只有李汤自己能决定了啊,大哥做哥哥的确不错,但是做起来父亲就不合格了,严彭祖叹了口气,决定不趟他们父子之间的浑水。
    见叔叔也说不上来个什么,李汤眼珠一转明白了,父亲这是在借着叔叔让他相信,他还是严家人,只要做了这件事就可以回去做严汤。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李汤问严彭祖:“叔叔,父亲养在赵家的儿子……”
    严彭祖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难看地道:“什么……别提这件事……汤哥,谁给你说的?你千万不要信他们。“
    “是不是林家?林家那帮人和你父亲有仇,怎么会说好听的,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子不言父之过,你父亲做没有做这些事,你这个做儿子的都不该提起,”严彭祖慌乱一阵子之后,终于找到了有理的论据要教育侄子了。
    李汤点了点头,他明白了,父亲和叔叔,压根不想再提起莽哥这个污点,即使陷害了赵家和林家,会不会牵涉到莽哥,父亲也压根没有想过。
    就像父亲从来不会考虑,做的那些事会不会牵涉到他和姐妹们一般。
    遇到事情了,他们就成了父亲的器具。
    他告别了叔叔和婶婶,偷偷地溜到了赵家的院门外,朝内丢了一块石头,学着小狗叫了几声。
    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身粉色襦裙的玉梨带着侍女走了出来。
    近来玉梨乖巧,林氏并不太拘着她,娇娥有孕在身,搬到赵家来住,玉棠等几个人都围着娇娥打转,那里还顾得上管她呢。
    ☆、第193章 幻灭
    “玉梨妹妹,我……我要回颍川了,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让我带走莽哥?”李汤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玉梨大吃一惊,问:“李大哥,你又要改姓严了吗?莽哥回颍川又是什么身份呢?”
    李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的,他是要改姓严了么?他本就姓严,莽哥丢在这里跟随赵家和跟着父亲在新夫人那里,结局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来是做什么呢?
    等不到回答,玉梨尖声道:“想不到严大哥打的这个主意,你难道要将莽哥带到颍川去邀功吗?”
    玉梨等了许多个日夜,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都有李汤的那两句话在身后做依靠,原来,这都是假的。
    “莽哥真是有你这么个好大哥,你要将他带回去交给新夫人弄死?还是要交到严家任由严家人处置?你带他回了颍川,我又怎么向父亲和嫡母交代?”玉梨失望至极,强忍住不哭出来。
    李汤被玉梨那绝望与失望交织的目光烫了一烫,是啊,他是要去邀功吗?他所谓的带着莽哥回严家究竟算什么呢?
    父亲不可信,新夫人又那么狠辣,莽哥只怕难有什么好下场吧,可是不回去,赵家要倒了,玉梨和莽哥又怎么办?
    他是一定要站在这些人的尸骨上做严家嫡长子吗?
    那么他和父亲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母亲怎么办?
    李汤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去,抱着头,嘟囔着:“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林立不计前嫌,接纳了我,本来我就该去西域,偏偏要白做三年补偿人家,林立相信了我,留我在绣纺,转眼间就要出卖林家人,我……我真的能做到吗?倘若,当时我就去了西域多好,不用这么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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