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是如此,端木夜将海棠叫过去,又让她跪下,只为了折磨她,看到她过得不好,他也就舒心了。接连几日,海棠膝盖上的伤得不到休息,反而伤上加伤,连她自己看了都觉触目惊心。好在她住的还是老地方,总算找到一些从前用过的药膏,敷上勉强凑合了。
    这么折腾了几日,齐王府都收拾打包好,准备启程去封地了。齐王府要整个搬到封地去,丫鬟小厮们想要留在临沂的,齐王都给了遣散费放出去了,剩下的都是签了死契或者不愿走的。
    海棠跟茉莉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因为有其他人在的关系,茉莉也并不跟她说话。海棠理解她,这几天茉莉总是在她错过饭点时悄悄带馒头给她,她已经很感激茉莉了。
    一路颠簸。
    花了一个月时间,大部队才到达位于南方的齐王封地。封地的齐王府比之临沂那个大多了,就像是另一个小号皇宫。齐王府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保养,再加上回来前早就先派人过来通知过了,因此回来的人稍作收拾,就能安顿下了。
    海棠住在了端木夜所在的安平居,按照李长顺的吩咐,成了个最低等的粗使丫鬟。端木夜不再让她去他房里奉茶,她也得以喘息,膝盖上的伤早就结痂,伤口处皆是粉红色的新肉。
    端木夜不叫海棠过去,海棠也就见不着他了。作为一个粗使丫鬟,她的工作是浣洗衣物,整个安平居的衣物都是她和另一个叫小梅的丫鬟的任务。小梅是原本就在这个齐王府中,人很老实,也沉默,海棠跟她一起洗衣裳时,两人基本上一句话都不说,各自干各自的。
    安平居很大,比临沂那个齐王府中的红叶苑大了整整一倍,院子里种了不少桂树,株株都有近十米高,想来已经有十数年的树龄。此刻已是初冬,绿色的叶子间,有些许小巧的白花躲躲藏藏,花香要靠近了才能嗅到些许。
    海棠有时候经过那些桂树,就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看会儿,鼻翼微张,努力想嗅到一些桂花香气。她想,这些桂树或许是四季桂吧,才会在这样的季节也开出了小小的花儿,她记得她穿越来前所在的城市到处都是桂树,一到秋天,整个城市里都是桂花浓郁的芳香。安平居里的这些桂树,香气太淡,有时候微风袭来,刚巧顺风,她便能闻到些熟悉的味道,恍惚间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
    有时候,海棠也会在桂树下看到坐着轮椅的端木夜。她离得远,躲在暗处,他就看不到她,她却能看到他桂树下寂寥的身影。有时候,他手中会拿着一壶酒,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树下,时不时喝上两口,然后忽然将酒壶丢到树上砸个粉碎,有时候,她会看到他一拳打在树身上,落得个满手的鲜血,却浑不在意,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魂魄似的,对什么都不在乎。
    海棠真不愿看到这样的端木夜,每一次她都觉得无法迈开脚步,只静静地陪着站在远处。
    所以,当她有时候在刺骨冰冷的水中清洗着衣物,冻得双手通红,看到端木夜在李长顺的陪同下来到附近,满脸阴沉却快意地看着她时,她心里却是高兴的。至少这时候,端木夜是鲜活的,才像是活着的。她想,看到她受到折磨,他总是高兴的,所以她会故意将冻得通红的手露在外头,满脸痛苦地呵着气,继续洗。可惜现在天气还不够冷,不然要是手上长些冻疮出来,那就更好了。不知道端木夜什么时候会来视察她受苦的模样,海棠每天出房间都会让自己看起来憔悴一些,将一些碎发漏下来,显得更为狼狈。跟她同工种的小梅姿色普通,却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对比起来,海棠的模样就更显得楚楚可怜了。谁也不知道,狼狈的外表掩藏之下,海棠却边洗衣服边在心里哼着歌,甚至每天入睡前嘴角都挂着淡笑。
    这一日,海棠做完了一天的活正要去休息,却见前院有人过来,说是有人找她。她带着疑惑走了出去,看到来找她的人,她眼睛一亮。
    来的人是牡丹。
    看到海棠狼狈的模样,被冻得通红的双手,牡丹的眼睛蓦地红了,她紧走两步,一把握住了海棠的手。
    牡丹的手是暖的,海棠冰冷的手一被握住,她就觉得心里也暖了起来,不舍得从牡丹的手里抽出来。
    “海棠……”牡丹有那么多话想跟海棠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端木夜拿牡丹来威胁海棠,海棠现在的情况如何了,牡丹不清楚,她只是发自内心地担心着海棠。
    海棠知道牡丹在担心自己,她眨了下眼睛,忽然抱着牡丹嘤嘤地哭起来。牡丹被海棠哭得心中一颤,眼中的泪也落下,却听海棠在她耳边极轻地说道:“牡丹,我很好。我现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我装的,你别担心。你也知道,我鬼主意最多了。”她不知道端木夜或者端木夜的人有没有在暗处盯着她,所以她必须对任何人做出痛苦的模样,可她又不想让牡丹忧心,只好这么做了。
    牡丹眼泪刚落下就听海棠那带着些许调皮的声音,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她总是相信海棠的,既然海棠这么说了,她便决定配合她。
    虽说心中告诉自己,海棠的眼泪并非真正的悲伤,可想到海棠此刻的模样,牡丹依然觉得鼻子酸涩,悲从中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里,海棠到底受了多少的罪?她回到这里,又正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两人哭成一团,好久才松开。
    海棠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道:“牡丹,我现在过得好辛苦啊嘤嘤嘤……我好想跟着你私奔去嘤嘤嘤……”她说着还朝牡丹调皮地眨了眨眼。
    牡丹心中难过,却忍不住被海棠逗笑,忍了半天,只能拿帕子遮住眼睛,假装抹眼泪来掩饰她此刻又哭又笑的诡异表情。
    “牡丹,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我还得回去干活呢。不然恐怕今晚都不能睡了,你快回去吧。将来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海棠捏了捏牡丹的手心,在她手心比划了几个字:“我回去就睡觉,晚安”。
    牡丹哭笑不得,只好用力抱了海棠一下,恋恋不舍地离去。
    海棠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牡丹离去的背影,用帕子抹了把眼泪,才红着眼回去。
    刚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李长顺便让小太监把海棠找去。海棠并不觉得多意外,跟着小太监去了端木夜的房间。
    端木夜此刻自然还未休息,坐在轮椅上,目光阴沉地看着海棠走近。
    海棠福了福身道:“爷,您找我?”
    端木夜看了李长顺一眼,后者立刻带着所有人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端木夜和海棠两人。
    端木夜冷笑了一声:“你可是后悔了?”
    海棠微怔。这大概算是她回到他身边之后,他第一次认真跟她谈话。只是他这话,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端木夜继续道:“别装傻了!那日在皇帝面前,你同意跟我回来,别说你没抱着我会原谅你的念头!”
    那一日在皇帝面前,他说出那番话,本并未料到海棠会轻易同意。但就算她不同意,他也无所谓,他知道为了安抚他,皇帝总能让海棠同意的。可她却偏偏毫无抗争便同意跟他回封地来。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可劲地折腾她,让她受尽苦楚,刚开始他确实能从她的痛苦中得到一丝快慰,安抚他无处发泄的怒火。可时间一久,快慰没有了,相反他的怒气却越来越盛。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每每看到她那憔悴的面容,总能让他心中怒火翻滚。她为什么还不求饶?她为什么不来祈求他的原谅?!而当他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便如同当头浇了盆冰水,瞬间清醒。他想,他明白这个聪明的丫头当初为何会如此轻易跟着他回来了。她以为他对她还有情意,她以为她默默承受一切,就能换来他的疼惜,换来他的原谅。他曾经对她说过,他要让她当她的皇后,或许现在她还以为,她还能当他的世子妃。简直是痴人说梦!
    方才她与牡丹的见面,他躲在暗处都看到、听到了。她哭得那样伤心,分明是觉得原先的目的无望,这才跟牡丹哭诉,起了离开的心思。
    面对端木夜的质问,海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要怎么说,他才会更高兴一些?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海棠的沉默于端木夜看来是一种目的被戳穿以后的无言以对。那一瞬间,他想放声大笑。在她欺骗他那么多次之后,她怎会以为他还会原谅她?
    但他笑不出来。胸腔中涌动着无法压抑的怒火,那不是对海棠的,那是对他自己的。他没想到当他问出那句话之后,心中竟还会涌出一丝淡淡的期待,但转瞬间,怒意便将那丝期待烧得一点渣都不剩。她后悔跟着他回封地来,很好,他会让她尝尝什么叫悔恨交加。
    他冷笑着,略显苍白的唇微张,冰冷地吐出个字来:“滚。”
    海棠沉默几秒,也不知自己的应对是否正确,转身离去。
    三日后,齐王府上下热闹了起来。
    世子要选妃。
    ☆、78|76〔jjiang〕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海棠正在做着她的日常工作,来送衣服的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兴奋地聊着天,说着这件大事。
    海棠有一瞬间的愣神,却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神色如常地洗衣服。听到这个消息,她有那么点怅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那天端木夜把她叫去,问她那句话后,她就隐隐有所预感了。他觉得她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才跟他回封地,为了折磨她,所以他要选妃,彻底断绝她的念想?
    想到端木夜很快会有另一个女人作为世子妃,海棠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有所觉悟了。他跟她之间,也就这样了。接下来她要盘算的,是端木夜有了新人之后,要过多久才会忘记她这个旧人,忘记过去的种种。到时候,她要是有出路那就自己闯荡世界去,不然,她就再次厚脸皮向林雪霜求援。世界这么大,她还没机会出去走走。如果能踏遍这个架空世界,绘制一张世界地图,那该多有趣啊。
    府里热热闹闹之时,海棠想的却是环游世界的事。她没办法不去想,她总要想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
    然而海棠才刚兴致冲冲地想好个大致计划,有些麻烦就找上门了——她正在洗衣服时,被王妃派来的小厮强行带走了。
    海棠回到端木夜身边之后,王妃因为弄不清楚端木夜对海棠的态度,便一直隐忍着没有出手,但事实上,她对海棠的恨意,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她将自己儿子谋反的事都怪罪在了海棠身上,她觉得一定是海棠吹枕边风从中挑拨,不然自己那乖巧的儿子怎么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呢?那时候端木夜为了海棠跟王妃冷战,王妃便恨不得将海棠碎尸万段,现如今端木夜身子弄成这样回来,他们这一脉眼看着就绝后了,她更是将一切都归咎在了海棠身上。
    她本以为,自己那儿子将海棠带回封地,是还念着她,可没想到他却让她在冬日里洗衣,做着最辛苦的活。她这才记起,那一日皇帝跟前他曾经说过“无名无分”几字,原来便是如此。心中的怨恨一点点滋长,只是前车之鉴让她不敢轻易动手,直到端木夜主动提出要选妃,却半点不提海棠的事,王妃才欣喜地意识到,他早已对那丫头失去了兴致,也就是说,即便她将那丫头挫骨扬灰,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小厮们将海棠带来之后,王妃好好地看了看她。在王妃眼中,原本机灵的丫头此时是一身狼狈,看得她舒爽不已。
    “海棠,许久不见哪。”王妃望着海棠,笑得一脸慈祥。
    海棠觉得有些忧伤,没想到她还能再跟王妃面对面,而这次,比之上次更危险。上回好歹她明面上是端木夜的宠婢,可现在,她可是个遭厌弃的旧人。
    在端木夜面前,海棠吃苦耐劳,甚至有点任打任骂的意思,那是因为她自觉亏欠了他,可对于其他人,她又不欠他们的,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打杀她呢?
    左右小厮们强行将海棠按下地跪着,海棠知道自己的力气拗不过他们,只好乖乖地跪了,却在听了王妃的话后说道:“王妃请恕罪,奴婢近日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却忘了来给王妃您请安,是海棠的不是。”
    海棠没有如同王妃预料的那样磕头求饶令她十分不悦,她想直接让人将她拖下去,可又对海棠口中的“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而感到好奇,迟疑了片刻,冷哼一声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海棠道:“您误会奴婢了,奴婢哪里会玩花样?只是最近世子他跟奴婢怄气,说是要娶世子妃来气奴婢,奴婢只得想法子好好哄哄世子。其实奴婢心里也清楚,世子说要娶世子妃只是气奴婢的,并不会当真,可奴婢总要有所行动,不然世子也不好下台……”
    “闭嘴!”王妃一贯的好涵养被海棠的不要脸皮给惊没了。敢把自己儿子说要选世子妃的事说成是跟她怄气,这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
    然而看到海棠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王妃又有些游移不定。若海棠说的是真的……不,她一定是在诓她!王妃想到下人回报的海棠在安平居之中所做的那些活,再看海棠此刻憔悴的模样,便觉得她说得全是一派胡言。即便海棠说的是真的,王妃也不会再留她了。这样一个对她儿子影响大到能让他以选世子妃为儿戏,又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女人,她是决计不会任由她留在自己儿子身边逍遥自在的!
    海棠知道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而除了拿端木夜当挡箭牌,说明对端木夜来说她的不可或缺性,她似乎也没别的王牌了。
    但见王妃对她话的反应,海棠也不确定她的话能否起到作用。她想了想又故作镇定地说道:“您别动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若是太子姐夫知道我的话惹得您动气了,想必也会怪罪于我。”
    “太子姐夫?”王妃一怔,随即她想到,海棠似乎认了个什么姐姐,而那姐姐,正是太子的下堂妻,前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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