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海棠故作得意地笑道,“太子姐夫之前休了姐姐之后,就后悔得很。那之后便经常缠着姐姐,只求重修旧好,想来这时候,他们已然和好如初了吧。”
    王妃眉头微皱。
    端木淳和林雪霜的事,她自然有所耳闻,可从前她并不太在意。不过海棠说的那些事,她还是晓得的。现如今听海棠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海棠不知为何认了林雪霜为姐姐一事。海棠提起了这事,她倒真还有些顾忌,毕竟这天下都将是太子的,若林雪霜果真与太子和好如初,这海棠就不是她轻易能动的。他们齐王一脉幸得当今皇帝眷顾才保存下来,可皇帝大行之后,这天下就是太子的天下,齐王一脉还能不能留存,不过就是太子一句话罢了。
    王妃抬眸看向海棠,她正笑望着自己,似乎只是单纯为她姐姐的好姻缘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其余人都在等着王妃的决定,室内一片寂静,王妃脸上表情有些凝重,即便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海棠面上笑意绵绵,心里却捏着把汗。她的生死,也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间了。之前那次对王妃来说是个前车之鉴,如果王妃这次想要弄死她,肯定不会弄那么多花样了。
    王妃忽然抬头看向海棠,眼中情绪已经沉淀下来,那眸中的冷意看得海棠心中一个抖索,只听王妃微微一叹道:“夜儿也真是的,什么事儿都只有片刻兴致。海棠,我知道你对夜儿情根深种,夜儿要选妃,你定是伤心不已。”
    王妃的话听得海棠心惊肉跳,却听王妃继续道:“你们几个,快带海棠姑娘下去休息,可要小心看好了她,别让她想不开自尽了。”
    “等等,王妃!若我死在了这里,世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姐姐不会轻易罢手的!”海棠惊呼着,两边的小厮却按住了她,将她拖了出去。
    她听明白了,王妃恐怕是要弄死她,并作出她为了端木夜选妃一事想不开自尽的假象!
    王妃只轻轻皱了皱眉,见小厮们将海棠拖出去,她长舒了口气,觉得心里也舒畅多了,随即她吩咐身边的玉台,让她去叮嘱小厮们下手利落些,做得干净些。玉台欣然领命而去。
    海棠被带入了一个小房间之中,两个小厮按着她,随后玉台便进来了,她对一个小厮耳语了两句,递出三尺白绫,那小厮便拿了凳子垫高,将白绫吊在房梁上。
    海棠不想死,特别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她见挣扎无用,只好暂且做出心灰意冷的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台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海棠抬头看她,眼里蓄满泪水:“玉台姐姐,我没骗你们,世子若看到我的尸体,必定会迁怒于别人的,王妃是他的母亲,他是不可能对王妃做什么,但他必定会将所有的怒火都发在你们身上的啊!”
    海棠的话激起了玉台的恐惧,上一回海棠被王妃发卖出去时当场杀人的恐怖模样,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心生了退意。可一想到今时不同往日,她便又强压下了惧意,出口的声音有些颤抖:“海棠妹妹,不是我不愿帮你,这是王妃的命令,姐姐又怎么敢违抗呢?你一路好走,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吧。”
    玉台对小厮们使了个眼色,小厮便强行将海棠架上了凳子,海棠垂着视线嘤嘤哭泣着,却趁着两人将她加上去的一瞬间双脚往两边一人一脚蹬去。小厮们吃痛,纷纷松开了海棠,三人摔成一团。海棠忙不迭起身,向外跑去,没摔的小厮立刻追了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海棠转身时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将小厮手臂上戳去,那小厮惨叫一声松手,海棠便继续向外跑去。
    玉台急得大叫:“快抓住她,快!”
    海棠想,可惜不顺路,不然她跑的时候一定不介意给玉台一脚。
    海棠竭尽全力想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可这里是王妃的地盘,房里又都是小厮,她刚跑出去没几步便被人抓住,手上的发簪也被人抢走了。海棠毫无办法,惊慌之下只能亮出利齿,一口咬在其中一个小厮手臂上。那小厮吃痛,扬手一个巴掌打在海棠脸上。这一下打得不轻,海棠没站稳便向一旁摔去,一头撞在放装饰花瓶的小几上。额头瞬间血流如注,她翻身倒落在地,那花瓶晃了晃之后也砸了下来,重重落在她额头,滚落到一旁。
    几乎同一时刻,房门被人踹开,坐着轮椅的端木夜出现在门口。
    海棠被带走的事,是牡丹去通风报信的。牡丹一直都担心着海棠,时不时总要来看看,正好看到海棠被人强行带走。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跑去找端木夜。
    当端木夜猜到海棠被自己母亲带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李长顺推自己过去。可随即,他就闭嘴不语。他母亲一向恨海棠入骨,海棠落在他母亲手里,落不到好。而那,不正是他希望的吗?他几乎能想象到,在他母亲那儿,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牡丹在一旁不停地磕着头,哭求着端木夜救救海棠。
    “李长顺,去王妃那里!”端木夜用力握拳,飞快地说了一句。
    李长顺早已有所准备,闻言立刻推着端木夜过去。牡丹也忙追过去。
    王妃拦不住端木夜在她院子里横冲直撞,她不愿说海棠在哪儿,可海棠跟小厮们闹出的动静不小,端木夜立刻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端木夜踹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刚巧看到眼前人影一闪,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的脑中只剩下一瞬间的空白。他看到她委顿在地,鲜血汩汩从她额头流出,瞬时将他的视野沾染得一片鲜红。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办法想了,他猛地推开轮椅站起来,瘸着右腿疾步过去,走到海棠身前时猛地一个踉跄,蹲在了她身旁。他伸出双手颤抖地扶起了她,却发现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要死了?不……不!他绝不允许她离开他!
    旁边小厮们惊恐地跪了一地,他却不管不顾,抱着海棠向外一瘸一拐地走去。他的身体还虚弱,几乎抱不住她,她软成了一团,又沉得可怕,鲜血不停从她额头流下,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爷,您别急,海棠姑娘不会有事的……”李长顺忙上前,想要去扶端木夜。
    牡丹眼泪都流了出来,哽咽道:“海棠……”
    端木夜甩开二人,阴沉地大喊:“快去叫大夫!”
    李长顺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吩咐身边跟着的小厮赶紧去找大夫,依然不死心地上前道:“爷,您身子不利索,海棠姑娘还是交给奴婢们吧,奴婢绝不会伤到她的……”
    端木夜没再推开李长顺,但他也没将海棠交出去,他抱不动她了,便只能将她放到轮椅中,推着她回安平居。李长顺和牡丹便在后面小心地跟着。
    王妃见海棠出气多进气少,心里松快,却也不敢上来跟自己儿子说什么“不过是个丫鬟”之类的话。他此时的模样充满戾气,即便她是他亲生母亲,也不敢触其逆鳞。隐隐的,她有些后悔,不过却不是后悔要杀海棠,她悔的是她太大张旗鼓,她本该悄悄派人做这事的。
    海棠刚被端木夜带回安平居,原本就养在齐王府中的大夫便到了。大夫又是止血,又是搭脉,忙忙碌碌了小半天,才对端木夜道:“殿下,海棠姑娘本就体虚气弱,今日又伤了额头,失血过头,现下虽已止血,究竟如何,还是得等她醒来再看。”
    “她何时能醒?”端木夜道。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海棠苍白的面庞上移开。
    大夫退后半步,迟疑回道:“殿下,这个……小人也不能打包票。”
    “连这都说不好,你这庸医,留你何用!”端木夜怒斥一声。
    李长顺赶紧道:“世子世子,李大夫已是咱们这儿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了!”
    他说着,赶紧向李大夫使眼色,让他拣些好的说。李大夫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之前端木夜的身体也一直都是他在调理,多少了解些端木夜的性格,忙道:“殿下无需太忧心,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海棠姑娘必会醒来。”
    李大夫的话如同给了端木夜一颗定心丸,他神色稍缓,不再理会旁人,只在海棠身旁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失血过多,海棠的手也是凉凉的,端木夜紧紧地握住不放,望着她苍白的面容,一句话都没再说。
    李长顺赶紧示意其他人退下,牡丹担忧地看了海棠一眼,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屋里一片寂静,这是端木夜的卧房。
    海棠安静得如同一具娃娃,苍白,了无生机。唯有胸口的微微起伏,昭示着这还是一具鲜活的生命。
    端木夜的心中,乱成了一团。他觉得他是恨海棠的,这个女人骗了他那么多次,他又怎会原谅她?他看穿了她的小伎俩,只想让她悔恨,她曾经离富贵荣华有多近,如今就离那些有多远。他会有一个美丽聪慧的世子妃,而她将永远是卑微低贱的奴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享尽无边痛苦和折磨。
    可当他看到她倒在血泊之中时,他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受到折磨的是他自己。他不肯原谅她,他也不肯接受自己已经失败了的事实,他陷在痛苦的深渊之中,无法自拔。此刻的他,被囚禁在封地,残了一条腿,一辈子无后,他却从不愿面对这些。似乎只要他一直怨恨海棠,他就能忘记那一切,不去想起,亦不会痛苦。
    然而,海棠差一点就死去了。
    他不想她死,即便是最愤怒的时候,他也不想她死。她要是死了,他就只是个谋反失败的残废世子,那他该怎么办?她跟他回封地,不是期望着他能原谅她的么?她得醒来啊,醒了,他才能告诉她,看在她以死明志的份上,他便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她。
    端木夜俯下身,低低地在海棠耳边道:“海棠,你若明日醒来,我便选你做我的世子妃。晚了,我会选别人。”
    海棠静静地躺着,面容恬淡平和。
    端木夜在海棠床前守了三天,她一直未醒。每一天,他都在她耳边说着同样的话:“海棠,你若明日醒来,我便选你做我的世子妃。晚了,我会选别人。”
    可每一天,她都没有醒过来。
    第四天,海棠睁开了双眼。
    当海棠睁开双眼时,端木夜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而他看到的,是一双迷茫又惊恐的眼睛。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床上的女子小声讷讷道。
    端木夜微怔,他的手猛地收紧,却听海棠痛呼一声,望着他的眼里更多添了些恐惧:“我、我是齐王府的三等丫鬟,你、你究竟是、是何人?”
    端木夜蓦地松开了她。
    一得到自由,海棠立刻往后一缩,躲到了床角,抱着双膝惊恐地望着端木夜。
    端木夜皱眉,半晌才迟疑道:“海棠……你不认得我了?”
    海棠见端木夜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惊,多看了端木夜一眼,立刻摇头道:“我、我不认得你!申嬷嬷呢?我要见申嬷嬷!”
    端木夜想伸手过去,海棠却吓得瑟瑟发抖,他蓦地收回手,却听此时李长顺在门外道:“殿下,林雪霜姑娘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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